儒家有一种令人叹服的品格:不做自己反对的事,不取违背道义的利益。真正的儒家,天下有道时,是理想主义者,一心为天下谋福祉;天下无道时,是不合作主义者,单凭了自己的沉默,也要向不义的政府、向沉沦的世道发出反对的声音。
从正道求福
孔子说: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君子去仁,恶乎成名?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
富与贵,重不重要?有人认为重要,有人认为不重要。认为重要的,不能说他庸俗;认为不重要的,不能说他虚伪,追求不同支了。孔子的看法是,富与贵很重要。他曾感慨说:自从季孙氏送给我优厚的俸禄,朋友们更加亲近了;自从南宫顷叔送给我马车,我的仁道更容易施行了。所以,一个人坚持的道,遇上时机才会受到重视,有了权势然后才能推行。没有这两个人的赏赐,我的学说几乎成了废物。
孔子的话肯定是肺腑之言,因为中国人的老习惯是“以成败论英雄”。你赢了就是英雄,输了就是狗熊,你发财了就是有能耐,你当官了就是有本事,你要是个穷光蛋,肯定是个大笨蛋。所以经常出现这样的情景:头一天还在讲某人的傻事、笑话,第二天他收到委任状了,或者收到高中皇榜的喜报了,人们的眼光就全变了,他所有的傻事、笑话都变成了趣味逸事,变成了父母要求孩子学习的成功方法。其实这个人第二天的能力、品行跟头一天仅差毫厘,得到的评价却截然相反。可见人们的评价是跟着富贵走的,而不是跟着人走的。
孔子虽然是个大圣人,没当官前,他的学问难免让人半信半疑,比如他讲什么“学也,禄在其中”时,同学们肯定心里嘀咕:您老人家在学问方面下的功夫不少了,禄又在哪里呢?比如,孔子率弟子周游列国时,在陈国断粮,学生们病倒了一大片。子路就满腹牢骚地跑去问孔子:“老师您天天讲道德、讲学问,讲了半天,结果怎样?现在同学们都快饿死了。做君子有什么用呀!”
孔子官有了,禄有了,人们就不会有疑问了:他的学问肯定是真学问!跟他学准没错!
所以说,只要你在意他人的评价,富与贵就真的很重要。
孔子既然认为富贵重要,他也确实有很多得到富贵的机会,为什么他不肯迁就自己求得富贵呢?因为他认为,富贵虽然重要,但没有他信奉的“道”重要。他认为:富与贵,这是人人盼望的,不能用正当的方法得到它,就不接受。贫与贱,这是人人厌恶的;不能正当的方法抛掉它,就不逃避。君子抛弃了仁德,怎样去成就他的声名呢?君子就连一顿饭的功夫也没有离开过仁德,就是在仓促匆忙的时候也一定和仁德同在,就是在颠沛流离的时候一定和仁德同在。
因为孔子强调“以道得之”,所以,在机遇面前,他宁可选择道义而抛弃富贵,这正是他人格伟大的地方。
一般人经常权衡职业是否“高尚”,如果是“低贱”的工作,即使很赚钱也不干。如果要他去捡垃圾、擦皮鞋,他宁可喝掉一大瓶农药。孔子对职业却不抱成见。他曾说:“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如不可求,从吾所好。”只要能正当致富,拿着马鞭赶马车他也干。如果不正当,请他当官也不干。
《说苑》曾说:没有地位没有钱,不是贤士的耻辱,品格不突出,才是贤士的耻辱。贤士并不是喜欢死亡厌恶生存,也不是厌恶富贵喜欢贫贱,按照正当的方式,尊荣富贵落到自己身上,贤士也不会推辞。
这段话,体现了儒家富贵观的精髓。
儒家所谓正当,主要是一种自我要求,不完全是法律与道德的规范。通常来说,儒家的自我要求高于社会行规范。它对于“正当”的富贵,有如下三个要点:
第一个要点:无功不受禄。对别人有贡献,接受别人的报酬,这是公平的;无功而受惠,在贤士看来不是正道,不屑于接受。
有一次,孔子去见齐景公,齐景公想把禀丘这个地方送给他。孔子辞谢不受。出来后,他告诉学生们说:“我听说君子有功才受禄,现在我游说齐景公,他不接受我的主张,却把禀丘送给我,他真是太不了解我了!”于是辞别景公走了。
孔子的做法可能让人想不通。其实类比一下就不难理解。假设儒家思想是一种精神产品,孔子上门推销,如果人家接受产品又照价给钱,这是正常交易,孔子肯定很乐意。人家不要产品却给钱,这显然不是正常交易,有的人可能乐意,孔子就不做这种无本万利的交易。
第二个要点:烫手的钱不拿。用违反法律道德的方式赚钱,可能受到惩罚和遣责,这明显是烫手的钱,贤士肯定不拿。有的钱虽然没有违反法律道德的嫌疑,却隐藏着难测的风险,贤士也是不拿的。比如,贤士列子住在宋国时,非常贫穷,家里人都饿得面有菜色。有人劝宋国国君接济列子,国君就派人给列子送去一些粮食,列子却坚决不受。他的妻子很不理解,他解释说:“国君既然能够凭借别人的评价来馈赠我,他今后也可能根据别人的评价来加害于我。如今我不接受他的馈赠,就是为了表明自己独立的立场呀!”
还有一个例子,晋人山涛是个大名士,曾任尚书之职,后来辞职回乡奉养老母。陈郡袁毅担任县令时,贪污行贿,不择手段。他也送给山涛一百匹丝。山涛不想表现得同别人不同,接受了这些丝,却把它们藏在阁楼上。后来袁毅事败,凡是接受他贿赂的人,全都受到检查。山涛从阁楼里取出丝交给检查的官吏。这些丝经历了好几年时间,上面布满了尘土,丝质也变坏了,印封仍如以前一样,没有打开过。检查的官吏认为山涛是清白的,山涛也因为自律而没有被袁毅的赃物烫到手。
第三个要点:损害人格的事不干。君子不害怕贫穷,但害怕丧失自己的独立人格。曾参住在鲁国时,家里贫穷,每天穿着破旧的衣服,耕田种地。鲁国国君为了笼络他,派人送给他一块封地,说:“请用封地的收入为您添置衣服吧!”
曾参不肯接受。使者反复来了好几次,他还是不肯接受。
使者劝道:“先生没有向人家要,是人家主动送给您的,为什么不肯接受?”
曾参说:“我听说,接受别人的东西,就会怕人;馈赠别人东西,就会轻视人。即使他送给我东西却不轻视我,我怎么能不怕呢?”他到底还是没有接受封地。
孔子听说这件事,夸道:“曾参的话,足以保全他的人格。”
曾参不接受馈赠,为什么能保全人格呢?俗话说:吃人的嘴软,用人嘴短。接受了国君的馈赠,对国君施行的不合理政策就不好意思批评了,对国君提出的不合理要求就不敢拒绝了。这就丧失了独立人格。对君子来说,这是不可思议的事。
人生好比行路。我们知道,要想到达目的地,最好是循着宽广平坦的大路而行。走所谓“捷径”,未必能节省时间,反而容易遭遇危险。我们追求成功也是这样,最好走大路,不要走“旁门左道”。
当然,现代的情况跟古代不同了,现代人追求成功,方式方法也可能跟古代有所区别。但以上三条仍然是现代人可行的正路。除此之外,还有一条大路:创新。这是现代人最好的成功之路。
莫当“帮凶”
孟子说: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
如果没有帮凶,坏人就不会有那么坏。一方面心有畏惧,一方面力量不足。一旦有人附合,结成势力,就无所顾忌了。人都有趋同心理,相互推波助澜,能干出轰轰烈烈的好事,也能干出令人发指的坏事。以此观之,帮凶的罪过也仅次于主犯。
这里所谓“帮凶”,不是以法而论,而是以理而论,简而言之,就是那些为坏事起过推动作用的人。比如,不义战争的积极参与者,对无道昏君惟命是从的胆小官员,为不义政府歌功颂德的软骨文人,以及笑贫不笑娼、笑贼不笑赃的普通人,都可归入“帮凶”一类。虽然他们通常不会被法律定义为“从犯”,但他们的行为本质上跟“帮凶”是一样的,都在行动上或精神上对“主犯”进行了支持。
先秦儒家的所谓道,包含了一个重要理念:既不当元凶,也不当帮凶。孟子所谓“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也有不当帮凶的意思:天下有道的时候,就用道来保养生命,天下无道的时候,就用生命来捍卫道。不过,孟子的“以身殉道”,孔子的“士志于道”和“守死善道”,都不是“英雄主义”,顶多就是“不合作主义”。如果能够行道,就矢志力行,如果行不通,“乘桴浮于海”,躲到一边去,既不举起义旗造反,也不成为帮凶。这基本上是历代正统儒家所遵循的准则。
在天下无道的时候,价值观已经混乱,恶势力已经占了上风,能够采取不合作主义,“独善其身”,已经是很了不起的品格了。
东汉时,汉灵帝荒淫无道、贪得无厌,想尽办法搜刮民脂民膏。为了多捞享乐的资本,他竟然想出了一个卖官的主意,对朝廷官职明码标价出售,任何人只要交得起钱,立即可以得到官职。
就在这种“天下无道”的时候,贤士羊续当上了南阳郡太守。他的官职并不是买来的,因为他天下闻名,所以才被任命。毕竟,汉灵帝再昏庸,也不好意思谁的钱都收。
羊续走马上任后,南阳郡的财主们立即商议如何巴结他,最后决定送他一个小巧精致的金棺材。不料,当他们送上金棺材时,羊续大发雷霆,将它扔在地上。财主们以为羊续觉得棺材不吉利,立即解释道:“大人误会了!棺材并非不祥之兆,而是预示着大人加官进财!”
羊续哈哈大笑:“各位以为我羊续争官爱财之人吗?我为官南阳郡,只要你们遵纪守法,我不会干涉你们;但如果谁想欺压百姓,那是天理难容!这口金棺材要么立即拿回去,要么充公!”
财主们只好带着棺材灰溜溜地走了。
但是,财主们并不罢休,他们认为羊续新官上任三把火,只是做做样子而已,等三把火烧过了,肯定既爱官又爱财。一天,某财主看见羊续的车夫赶着瘦马、破车,便买了良马、新车交给车夫。他想,这下羊续总不好意思拒绝了吧。谁知羊续一看见马车,立即吩咐车夫送回去。
羊续两袖清风地做着太守,兢兢业业地为老百姓办事。有一天,老家的妻儿突然找上门来,羊续感到莫名其妙。妻子告诉他:有两个官差模样的人来到家中,自称是羊续派去接他们母子来南阳享福的。可是羊续并没有派人去接过妻儿。这是怎么回事呢?原来,当地财主见羊续不肯上钩,便想出计策:打着羊续的幌子,派人去诱使他妻儿前来,迫使羊续接受贿赂。母子二人满心欢喜地来到太守府,还没有安顿下来,羊续便劝他们赶快回家。妻子非常生气,大发脾气,责骂羊续只知自己享乐。羊续无奈,带妻儿观看自己四壁空空的居室,又拿出自己所有的家当——一床粗布被、几件旧衣服。妻子一看,目瞪口呆。羊续告诉妻子:“我这点俸禄养活不了一家人,只够自己日常开销。家乡有几亩地,你们回家好好耕种、自食其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