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八姨太眼仁儿转了几转,脸色就活泛过来,拍拍额头笑道:“咿呀呀,你看你看,尽顾着说话儿,把这顶顶要紧的事儿都忘了!咱们今儿把马兄弟请来为个啥?不就是要成全这对离散多年、青梅竹马的玉人儿吗?咯咯!快!快传玲儿!咯咯!”道罢,又掉头冲马家田说,“马兄弟,你们一对儿好好说说情话儿吧,这么多年没见了,要说的话儿怕是车拉船载呢嘻嘻!不过,我说的事儿你也趁隙儿想想,过会儿咱们再谈,呵!”说着,过去扯了殷太太出去了。马家田独留雅室,显得坐立不安,激动巴巴地不停向门外张望。
细碎的脚步声由远而近,门边出现半张俏脸儿。关小月门边站下来,往里瞅了眼又复垂下眼帘儿,迟疑着不肯走进屋来。马家田激动不已,冲上前去:“小月,小月妹,我是马家田啦!不认得啦?”
小月不语,缓缓抬腿进屋。马家田扑上去激动地:“小月妹,我找你找得好苦呵……”
小月慌乱地连连后退,冷冷道:“别……别……谁是你妹妹!”
马家田:“小月,你咋啦?他们欺负你啦?我是特地从关东来寻你和关伯伯的呀!”
小月:“没谁欺负我……纵是有人欺负我又与你何干?”
马家田惊怔莫名,退开一步死盯着她:“你……小月你到底这是咋啦?我是你的马哥哥呀!小时候咱们常常一起玩儿,我帮你抓蜻蜓、捉蝉儿你忘了吗?你都忘了吗?”
小月无语,扭开脸去。马家田的话语勾起了她许多遥远的回忆:
雨过天晴的夏日,一对五、六岁孩童在王府后花园追逐着抓蜻蜒。小女:“马哥哥,我要嘛!我要嘛!我要那只……那只红蜻蜒嘛!你给我抓!给我抓呀!”
小男孩:“好的好的,你等着,看我咋把它给你抓来!”
丽日当空,云淡天高的秋日,一对七、八岁的孩童鬼鬼祟祟躲过大人潜往后院花木间。树上蝉儿声声鸣唱,两个孩子仰了头东望西望,小女孩忽踮了脚尖朝树上一指:“在那儿!在那儿!马哥哥我要我要,替我把它捉来好吗?”
小男孩利索地爬上树去,探着身子去捉树枝儿上的蝉儿,突然脚下的树枝“嗄吧”折断,男孩从树上摔了是来。女孩惊叫着扑上去,见男孩双目紧闭躺地上一动不动,就拿手儿蒙了脸嘤嘤哭泣起来:“马哥哥,马哥哥,你咋啦?呜呜……都怪我不好,都怪蝉儿不好,我再也不要臭蝉儿了呜呜呜……”
男孩睁开一只眼悄悄瞄了哭得伤心的女孩偷偷乐,女孩从指缝儿里瞅见了,拿开手气恨地把他瞧了,男孩冲她扮个鬼脸:“羞羞,哭鼻子!羞羞,哭鼻子!”女孩大羞,扑上去挥了小拳乱擂:“让你坏!让你坏!不跟你好了!不跟你好了!”男孩跳起来拍拍身上土,将紧攥手里的蝉儿给女孩,嘻皮笑脸说:“你想不跟我好也不成,咱俩是订了亲的,你长大了就是我媳妇儿!”女孩大羞:“瞎说瞎说!不要脸!告给我爹听!告给你爹听!”
小月抬手掠掠额上留海拂去连翩思绪,揉弄着大辫子睨了马家田,目光变得羞涩而情意绵绵,呆看了会儿,忽叫了声“马哥哥”终于不顾一切扑到了马家田怀里。
马家田搂着关小月深情地不停唤着:“小月妹,月妹……”小月趴马家田肩头,泪花盈盈地轻声呢喃道:“咋还记着来找人家,咋还来找人家……”
马家田将小月脸扳过来,替她抹去面上泪花,脸对了脸细细端祥,梦呓样嘟哝道:“小月妹,你让我找得好苦呵!你说啥?咋还来找你?咋还来找你……我能丢得下吗?虽是早年还不懂得啥情呀爱的,可春上播的种子夏日里开花,何况……何况还有婚约……”
小月:“那年你爹随王爷去关东就同我爹闹翻了,你爹不是当着我爹和许多人的面把咱俩换的贴儿同他们拜把子结义的贴儿一道撕了吗?咱俩的婚约……早不算数了呢。”
马家田:“唔,你说撕贴儿的事儿嘛……咋,关伯伯一直没给你说穿?那都是王爷编排的障眼戏儿呀!”
小月:“戏儿?咋会是戏儿?”
马家田:“那时革命党已成气候,肃亲王见大势已去,决定跑到东北去,打算借日本人的力量,策划宣统帝去内蒙或东北,建立满蒙独立国。当时你爹我爹都蒙在鼓里,只想着食主之禄,忠主之事。照王爷的安排,我爹跟肃亲王去了旅顺口,你爹留下来,设法混入袁党以为内应,刺探袁世凯政府各种情报,传递京城大小动静,并顺便照应在京房产。为障人耳目,王爷又让你爹伪装倾向革命党,拒绝同他去旅顺口,便安排我爹同你爹翻脸撕贴儿那出戏。后来,我爹到了关外,慢慢看清了王爷投靠东洋,搞什么满蒙独立的丑恶行径。特别是那年肃亲王勾结日本人,在东北建立什么宗社党勤王军,我爹他不愿作日本人的走狗,便称病离开王府回到盖县乡下隐居了。
这番话小月是闻所未闻,震惊不已,瞪大了眼一个劲地喃喃道:“真的,真的……这么说我爹他……他岂不是从头到尾一直让王爷利用着,并且至死不悟了……马哥哥,这话儿可是真的?你从哪儿听来的?”
马家田:“真的真的,千真万确呀!我爹说过,大前年我刚来京城时龚伯伯也说过!只是不知昨后来就断了关伯伯和你的信儿,龚伯伯在这京城是算得是人缘儿广得很的,可到处打听,经了这许多年始终是……”
小月:“龚伯伯……他可好?龚伯伯头几日来过的,我……没敢认。哎,马伯伯他老人家一向可好?”
马家田:“好好好!都好都好!龚伯伯好,我爹他也很好,虽是免不了有些病痛,身子骨都硬朗着呢!就是老念叨你和关伯伯……唔,刚才你说什么来着?什么‘至死不悟’?关伯伯他到底咋啦?这些年你们……你们到底是咋回事儿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