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肥原微微点头。
殷太太这次回平,一直猫在花园饭店,深居简出,这是她在政界春风得意的丈夫一再告戒的结果。“一、二八“后,上海抗日情绪激烈,丈夫鉴于她的日本身份多有不便,为不影响他的政治前途让她暂回北平,没想北平也不太平。
因少有出门,自然耳目不灵,这样大的事儿她竟半点不知,不由有些失意。又想到这次回来土肥原、松村等人似乎对她冷落了许多,这样大的事儿此前竟没向她露过半点口风,于是愈发失意,又有些愤忿不满,便懒洋洋往沙发上一靠,作态道:“嗨,行动吧,再大的行动又同本人有啥关系?本太太如今是整个儿马放南山,解甲归田了!”
土肥原扭头盯了她,脸陡地一沉:“你的……说什么?”马上又转怒为喜,笑吟吟道,“唔,是的是的,我们曾要你集中精力作好你丈夫的工作,现在我仍坚持这点。不过,也不是让你其它事情一点也不过问嘛!情况紧急,举手之劳还是要尽尽的。”
外头响起敲门声,土肥原立即狐疑地瞅定殷太太。殷太太听了听,淡淡一笑:“大概是小月那丫头回来了。知道你要来,我打发她出去办事儿了。”说着过去开门。土肥原略一迟疑,闪身躲卫生间内。
门开处,唐太太惶恐不安地面孔探进来。殷太太:“哟,是唐太太呀!我说今儿刮啥好风啦!快,快屋里坐,屋里坐。”
唐太太跨进屋随手将门关严,背靠门上捧了胸口喘个不停,刚从死牢里跑出来的逃犯似的。喘了会儿,才咻咻地说:“不……客气,这一路我心儿都揪嗓子眼儿上啦!哎,往后说啥我也不干这种脏事儿了!”夸张地嗟叹着,翻起毛茸茸的水獭皮大衣领子,从衬领夹层里抠出个小纸条塞给殷太太,如释重负地说,“这是我那当家的给你们的,到这会儿,我的差事总算完了,唉。”
殷太太小心翼翼地打开纸条儿,背过身子飞快地瞟了几眼,重新折好,回头殷勤地扯了唐太太笑眯眯说:“咋也得坐会儿嘛,咱姐妹俩好久没在一块儿唠唠了,总不成你家唐局长连咱姐妹唠嗑这点儿功夫也舍你不下,嘻嘻!”
唐太太:“不了,真的,我都快吓死了,好像全北平的人都冲我后背喊抓汉奸似的……唔,你看我这嘴,嘻!……殷太太,我求你们件事好吗?你们千万别再找我那当家的麻烦了,放他一马好吗?让人知道了他就完了,我们一家全都完了!”
殷太太:“这是哪里话,唐太太,你这话从何说起呢?”
唐太太眼圈一红,泪水就下来了,抽泣着道:“大姐,你就别满我了,他干那些事儿,他干那些事儿……”
殷太太斜瞅着她,面色迅即阴沉下来,小顷,方冷冷道:“唐太太,你把我这当姐子的当啥人了?你说这些话我半句也不懂。别看我是日本国籍,我可是演堂堂正正的中国地方官员的夫人!唔……真的不坐坐了?怕沾上我这日本人的味儿呀?嘻嘻!”
唐太太抬起泪眼望着殷太太,满脸衰求地:“好姐姐,我求求你,求求你……”抬眼见殷太太脸色不好,又把到了嘴边的话儿吞回去了。闷了会儿,又改口道,“好吧,既是这样,我就不打扰了,回头见。”道罢,擦了擦眼泪,转身夺门而去。
唐太太刚一出门,土肥原即幽灵样从卫生间闪身出来,迫不及待地要过唐太太送来的纸条儿打开看起来,看罢,抬眼望着屋顶一角冷冷道:“果不出我所料,他们的‘天字001行动’马上就要动手了!”
房外走道上,唐太太整理着衣衫慌慌离去,关小月迎面走来,瞟了眼逃似地离去的唐
太太,望望刚关上的416房门,又回头望望唐太太的背影。
416室内,殷太太显然已将那纸条儿又细看了遍,正捏着纸条出神。土肥原伸手将纸条儿拈过去,慢条斯理摇沙发前,拿起茶几上打火机揿燃,对着那纸条一燎,将点燃的纸条儿放烟缸里,聚精会神地盯着它在缸里化为灰烬。
殷太太朝土肥原飞了个媚眼,掀动涂得花瓣样的唇含笑道:“恭喜恭喜!咱们的‘满洲劳伦斯’又可大显身手了!这次,你定会让整个世界为之震惊的,说不定天皇陛下也会亲自嘉奖你呢!嘻嘻!噫,我才到沪上兜了圈儿,你咋就把我们费了好大劲儿没套牢的唐仁和给套牢了?那家伙似乎到蛮听话的嘛!咯咯!”
外屋,416房门无声地打开一条缝儿,小月闪身进了外进小屋,屏住气儿,捂着胸口,贴通往里屋的门边侧耳偷听。
里屋,土肥原淡淡一笑:“他不听话成吗?哼!”
殷太太显然不愿再继续这话题儿,款摆腰肢摇过去,攀着土肥原肩怨怨艾艾地道:“我就知道有油水的好事儿都没我的份儿,我这种无名小卒就只能干些从人家只言片语中收集情报啦,卖弄风骚套套那些蠢头蠢脑的达官贵人的口风啦,枕边策动自家男人啦之类的事儿…
…”
土肥原甩开她的手凶狠地:“你……”复再次克制着满腔怒气,背过身去冷静地说,“太太,我要提醒你一点,你可得知道自己的身份!”
殷太太脸儿白了白,立即规矩:“哈依!”
土肥原转过身来,摆摆手随和地笑道:“算了算了!你的,明白就好。”脸色一肃,凑她耳边接着道,“时间紧迫,咱们得立即行动!”
殷太太懵然地问:“是要赶紧行动,可……到底具体咋行动……”
土肥原狡黠地一笑:“别担心,一切我都早已策划好了。你马上赶到百川交通团,要青龙和松村大佐立即联络卢少爷和螳螂张,让卢、张二人将其人手赶紧集中起来;让石川团、义士会社等都立即作好准备!明晚9时准时动手!让卢、张二人领着他们的人打着抗日标语喊着抗日口号冲击石川交通团、妇女职业训练班和义士会社等我大日本帝国在平机构、组织,要打起来,打得越厉害闹得越厉害越好!一闹开松村的人立即介入,并把骚乱引向天安门至前门火车站一段。我得先去帝国驻平使馆,还得再找找唐仁和,要他关键时刻按兵不动或尽量拖延。记住,要他们尽可能煽动、吸引学生、工人和市民介入,以扩大骚乱!”
殷太太庄严地:“哈依!”继而又不无担心地喃喃道,“那个唐仁和真的可靠吗?刚才他太太还在……你是听到了的。”
土肥原狠狠地:“他想罢手,哪有那么便宜!姓唐的倒用不着担心,我看他太太倒有可能坏事儿……”沉呤小顷,凶狠地接着道,“得派人把她看住,万不得以就把她扣起来,或干脆除掉!”
殷太太惊愕地,“那……姓唐的同我们不就成了仇人,还肯为我们卖命吗?”
土肥原:“可以造成被共产党刺杀的假象,也可以引到那个姓马的头上去嘛!这样,姓唐的对我们只会更加死心塌地。”
殷太太钦佩地微微颔首,略有所思地:“听说,那个姓马的在北边进了张学良的部队,不知道咋前阵儿又来了北平,这阵儿正四处打听我的住址呢,多半又是来找他的小情人了。唉,作女人就得年轻,花不像花草不像草总也有人心疼,像我这种半老徐娘谁还正眼瞧呵!”说着,拿秋波盈盈的眼将土肥原瞅了。
土肥原厌烦地皱皱眉头,心骂这个骚婆娘真不识时务,这种关键时刻还有兴致来挑逗男人。背了手踱开几步,忽回头冷冰冰道,“唔,你那个丫头呢?干什么去了?咋还没回来?”
殷太太:“咯,你真是头多疑的狐狸,那又咋样?是我让她……”
土肥原摇手止住她话儿,管自按自己思路说道:“我看那个丫头也用不着了,久留你身边迟早要坏大事!”
殷太太:“你是说要……干掉她?那……怎么控制姓马的?”
土肥原:“她跟过八姨太,现在又跟着你,她知道的事儿太多了。至于那个马家田嘛,放心,他和那个女刺客均在我们的掌握之中,已用不着用女人来牵制她了,呵呵!”
外屋门边,小月吓得瑟瑟乱抖,蹑手蹑脚一寸一寸挪到门边,小老鼠样悄没声溜出门去,踮着脚尖儿走到楼梯口,战战兢兢快步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