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火点燃了,在铁丝网上冒出烟气,幽幽的,全然看不出底下的炽烈。
火舌静静舔着架在网上的几根肉串,香气一息一息地散着,由淡到浓。五花肉被烤得边缘焦黄,白白的肥肉皱成一团,汪着滋滋的油。快要汪不住了,滴落到铁丝网上,犹自在金属上沸腾,像许多不甘而甜美的妄想。
培根和牛肉被烙上网格的痕,颜色格外深红些,苏简简不紧不慢地刷上一早煮好的酱汁,焦甜的香气一下子浓郁起来。青椒和香菇小了几号,烤成褐色的边缘微微卷起,倒也很诱人。
阿瓦提着打包好的拉面、烤串回到医院。
少女静静地躺在床垫上,发丝不再随着呼吸起伏,这里寂静得像一间墓室。看了那张像水晶又像枯叶的脸半天,他才迟钝地想起来——还没有报丧。
他全神贯注地看着死去的少女。
她神色恬淡,怀中似乎抱着什么。阿瓦放下食物,从少女僵硬的臂弯里取出一个日记本。他翻开,日记本记录着病人琐碎的养病细节。
少女得的是一种罕见的基因病,需要长年静养。父母有了第二个孩子后很少来看她,但她喜欢那个孩子喊姐姐的声音。
她把护士给的樱桃糖送给弟弟,伸出的手被母亲警惕地拂开。
少女喜欢香菜,不喜欢葱。喜欢山药,不喜欢萝卜。喜欢糖,不喜欢药。
“可是拉面里有萝卜。”阿瓦看着拉面。
他打开包装的盖子,热气朦胧地覆上来。
阿瓦第一口咬的是鸡蛋,和煎的蛋相比,在汤里煮的鸡蛋没有油腻的味道,醇鲜的汤汁伴着密实的蛋黄,滑嫩的蛋白,是能让人三两下就吃饱的美味。面条爽滑,还留有芝士的软润,弹在舌尖上,溜得滑入喉咙,完全不用咀嚼。
他夹了一片少女不喜欢的萝卜,透明的萝卜浸了汤汁后显出茶色,甜而绵软,“很好吃啊,她为什么不喜欢呢。”
年糕和油豆腐也是,浸饱了汤汁,轻轻一咬就汁水四溢。牙齿陷入柔糯的米色年糕里,更激起被鸡蛋抚平的食欲,甜而粘地滑过口腔内壁,被牙齿反复咀嚼。油豆腐里面却很嫩,不需多少功夫,便乖乖滚进肚子,等他再想夹一个好好尝味时,碗里已经一个都没有了。
最后是汤,阿瓦咂着舌尖,尝出洋葱煮化的甜味儿,浓浓的有股辣意但说不上多辣的酱味儿,喝到身子里热热的。怪不得少女喜欢吃辛拉面。
吃完面,他的手伸向烤串。那抹了一层深褐酱汁的肉串早就引起阿瓦的兴趣了。
他的第一感觉是甜。甜中带咸,不重的咸味让这股甜意更加浓郁,抹在肌理分明的牛肉上,就变成令人垂涎欲滴的鲜味。牛肉烤得很软嫩,肉汁顺着纹理流转在唇舌间,让阿瓦迷糊得把舌头都咬了一口,吸了半天凉气。青椒软得入口即化,清爽的辛香把扫荡完牛肉的口腔涤清。他接着拿起一根香菇串。
烤过的香菇味道和拉面里的蘑菇味道完全不同。
香菇被烤得极香,水分烤出,咬在口中有肉的紧实感,味道清甜如露。
阿瓦最喜欢的是五花肉,肥瘦相间,肥的地方被烤得紧巴巴的,落在齿间,可以极脆地咬下来,香极了。瘦的地方蘸满咸甜酱汁,刚嚼过肥肉的牙齿碰到这甜醇酥嫩的瘦肉,饱了七八分的肚子掂量掂量,还能再来十串。
培根带着微熏的咸味,不像牛肉和五花肉那般活色生香,里面包裹的芦笋却极软脆,清鲜解腻。
吃是挺好吃的,可惜没能和她一起吃,阿瓦收拾好垃圾,又坐到当时少女说他淘气的花盆上。迟了总好过没有报丧,他张开嘴,舌头舔了舔唇边的酱汁。
父亲没有责备阿瓦报丧迟了,他摸着儿子的头,“从今天开始,城外的那块地方归你。”
“终于能好好报丧了,”父亲问他,“你是怎么想通的?”
阿瓦回想碗中那片单薄柔软的萝卜。
“为了纪念一段还没开始的姐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