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儿,不要动,听我说。”怀中软玉温香,完颜印硕把头轻靠在她的发颈间,余光瞅着她优美的纤颈。
“我虽然是北狄的王子,但是实际上,我只在北狄王庭呆了不到十年的时间,这十年中间我还是到处流转在几个封王的领地上,处处看人脸色,直到父王要我远去南部,为他做一第一只翱翔出草原的雄鹰,我才有机会离开那个地方,说实话,我自己并不喜欢草原上任何一处颜色的帐篷,因为那些金光闪闪的外表之下隐藏的到处都是阴谋杀伐,虽然我平时并不受宠,但仍然有很多大哥和二哥的家臣想尽各种办法要让我早点夭折。所以父王才会迫不及待的趁着这个机会护我到南郡拜师学艺。”
霄兰愣了半晌,耳边的声音是平平的,像是说着一件不关己事的故事,为何她听着却会心疼呢?原以为他只是因为复杂的背景才被老汗王送出草原,却没想到,背后蕴藏的居然是这样一段辛酸的过往。十年之期被他一笔带过,她不敢想象一个孩子是如何在勾心斗角的王庭之中的迁徙流转。十年,逆境中挣扎,又一个十年,在宦海中沉浮,两个十年,换来今日之权势,那样的不甘,那样的不舍。
所以,权势,地位,富贵……拿起了,难以放下。
云淡风轻的把自己的身世说完,完颜印硕含笑看着她,一字一句道,“从离开草原的那天起,我发过誓,要万万人之上,即使我不能,也要他不能奈我何,明白么?”
柔声的解释,没有让霄兰得到一丝放松,反而轻震一下,有些不敢置信,牢牢把视线锁定在他的身上。邪魅俊逸,身手了得,冰川容颜,温柔体贴。她的完颜印硕一身青灰色的长袍,出尘的俊邪,分明是一代佳公子的摸样,可那双类似女子的凤目里是那样的有深不见底,灼热地翻滚着一种名为“野心”的东西,所以他在他们都看不到的地方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疾不徐的在南郡巩固自己的基础同时不忘千里之外的王庭争斗,玩弄着争夺的同时,深深陶醉于争夺带给他的刺激新鲜。
他的一生,就伴着一个词——“争夺”。
“可是……若你拿不到怎么办?”无论是中州南郡的疆土还是王庭内部的王位,她都表示怀疑,那东西哪里是那么好说拿就拿的,然而万一失手,她想着想着忍不住就不寒而栗,太子梁端,或许就是个活生生的例证。
明着皇恩浩荡没有要他的命,但暗地里,这个风光无限的太子殿下便死在前往幽州的路上,死时,身边只有他的太子妃。
而他呢,霄兰不禁从此想到了彼,如果完颜印硕有一日不测,她是否会有妹妹那样的勇气,和他一道共赴黄泉?
该怎么样?
他自己也在心里问过、叹过,却不曾有过答案,完颜印硕定定的看着霄兰眼里闪过的复杂,他有些后悔自己刚才的话,就像砂纸被捅破了一样,心迹袒露,无处躲藏。
揽住霄兰的肩膀,他亲昵的凑向她的面前,对着这张渐渐欺近的邪魅脸庞,霄兰第一次觉得,原来男女之间的亲近可以抵过许多言语。在唇齿的相戏间,辗转着彼此的呼吸,交换着砰然的心动,霄兰才明白,有些话,已经不用说出口。却同时有些心酸,身体的亲近抵不过命运之路的渐行渐远,她和他,一个心在草莽,一个志存天下。在命运之路上,他们注定要分道扬镳。
渐行渐远渐无书,此时无声胜有声。
曾经以为自己是无毒可侵染的顽石,缺没想到在见到她之后,他的心智竟然不再受自己掌控,从做一名长随的本分开始,他渐渐留心她的嗜好,她的口味,她的脾性,一点一滴,到后来,包括她的一颦一笑都渐渐渗透了他的心,他把她最爱的东西一样样捧到她面前,原本带着利用的心理,后来竟变了质。
“其实,这两年来,你可知我最恼怒什么?”他忽然低头,对怀里的女子说道。霄兰一愣,随口反问,“什么?”
“我最恨你留给我的背影,每一次你都是走在前方,杀伐决断,每一桩每一件之后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你陷入莫大的自责和痛苦而束手无策,这让我觉得自己很无能,连自己最爱的女人都不能保护,这样的感觉,让我很挫败,”他笑了下,带着自嘲,“更多的,我不喜欢你这里有着别人。”他把手覆在她的左胸上,感受到掌下的身体一颤,苦笑,“你不知道,我看着你杀了他是多么高兴,而这一次,听说他根本没死的时候,我又多么震怒。”单手挑起她的下颌,迫得她抬眸看着自己,那对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只剩他一人。
“答应我,夕儿,留在我身边,不要……不要离开我。好么?”他柔柔的声音几近哀求。
低垂了下长长的睫毛,霄兰似乎没有勇气对上他这么热切的话语。
半生之事,一言堪破,言浅意深,卿可知我心?
第十五章 归期未有期
梅园中,有人正端坐抚琴,琴声悠远空灵,清逸不俗,只是,似乎那音色之中,少了那么点平时的洒脱不羁,多了些缠绵意味的余音绕梁。
她那样的身体却千里迢迢的跑到幽州城去,还要绞尽脑汁的献计献策,她的身体还好么?有没有沾染上北地的风寒?想着想着,自己又否定的摇摇头,眼见得梅园里梅花都有凋谢委顿之色,正是一年大好时节,北地也不会那么寒冷了吧,何况……他眸色微微一沉,手下的琴弦也发出了呜咽之声,像是在对主人的力道控制不住而抗议。何况……那个人还在她的身边照拂,如此,便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吧,只是为何想到那道幽倩之影的时候,心里还是要忍不住的失去一贯的冷清和陈静?
啪嗒一声,脆响之后,便是一根琴弦软塌塌的服帖在他修长的手指与琴身之间,这把惊涛古琴,居然也同样损在了他的手上,而损坏的缘由竟然也是和她有关,梁闵幽幽叹了口气,爱惜的用手掌摩挲了几下古琴身,像是在对它倾诉以安慰它此时不甘的心情。
的确,琴身犹自发出嗡嗡的断弦之声,只是,到底不甘的,是琴还是他的主人本身?
到头来,竟然还是和她一次次的错过,早已知道对她不该抱有其他的想法,但这颗心已经不受控制的被化了开来,她的一言一行如同吹皱一池春水的柔风,在无声无息之间,将他俘获。
梁闵俊朗的脸上一对黑漆般的眼眸望向东暖阁的方向,就连那里的人也未能对她免疫,在她自请去幽州之后,便日日更加勤政,每日几乎很少睡眠,每晚处理政务之余必要绕道来梅园之中驻足,喝上一壶茶,才肯走。就像他一样,每日要在此抚上一曲,才能稍稍安慰心中的相思枯竭。
因为在这里,他们曾经青梅煮酒,曾经对琴谈诗,曾经纵论天下而不拘言笑。那样青葱一般美好纯洁的时光,一去不复返,只能变作镜花水月一般的梦幻泡影,让他,也让他,兀自沉溺回忆。
连堂堂南郡的王都不能抵挡的相思苦,他在此悲风感怀,又有何不可?想罢,梁闵复又将双手覆在琴身上,就着剩下的琴弦,依依呀呀的继续弹奏起来。
章台柳,章台柳,满园青青今在否,纵是杨柳似旧垂,也应攀折他人手。
一曲杨柳,重叠三唱,清朗的声音响彻整个梅园,侍卫们莫不被清王爷高超的琴技和歌声所折服。然而其中蕴含的浓浓悲切和相思,也感染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夕阳渐渐西沉,估摸着梁筠快要过来,梁闵百般不舍的收拾起琴,装进锦袋里随手交给小厮,缓步从梅园的西门离去。
一道视线一直默默的注视着他,直到他离去,一直捏着遮住视线的梅枝在他的手中赫然断为两节,连同那些未开败的白梅一起跌落尘泥。
“陛下,还要进去坐坐么?奴才给您备茶。”小明子怯生生的问道,今天是他第一次陪着梁筠到梅园散步,师傅交代说陛下这个时候最喜欢喝一壶上好的六溪瓜片,焚上一炉兰花香,趁着夕阳未退的时候休息个把时辰。谁想到今天就出现这么个茬儿,看脸色,陛下的脸色可不大妙啊。
许久没有得到梁筠的回答,小明子越发不安起来,他大着胆子看了一眼梁筠的侧脸,发现,那脸色竟然似乎蕴藏着无限的哀愁。
“清王为何会在此处?”他忽然开口问,声音平平的没有一点感情。
小明子战战兢兢的回报,“清王爷每日这个时辰都会在梅园弹琴。”
每日?很好,梁筠默默点头,果然,这个六弟玲珑的心思里,竟有那么一处是和自己相同。平复了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