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挑,有你在,哪里都可以。”柏朝的语气稀松平常,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像妈妈哄孩子入睡,“睡会儿吧,雨停了喊你。要开手机光吗?”
“不用,省点电,我没那么脆弱。”虞度秋整个人几乎窝在他怀里,没意识到自己的言行不一,“刚昏过去的时候做了噩梦,不想睡了。”
“什么噩梦?”
虞度秋原本不想说,但柏朝这会儿靠得太近,低柔微哑旳声音在耳膜内震荡,脑海中尽是回音,刚清醒的神志似乎又晕晕乎乎了,不由自主地道出了心中所想:“梦到了……我小时候的司机。”
“杨永健,是吗?”
虞度秋一怔,不可思议地睁大眼:“你怎么知道?”
这个名字,在虞家应该有十多年无人敢提起了。
“查了当年绑架案的新闻。”柏朝回。
“你本事真大,我妈把当时的新闻都压下去了,按理说没人能查到。”
“只知道一些皮毛……能跟我说说吗?”
“我从没跟别人说过,凭什么跟你说?”虞度秋的手指划过他的脖子,传递出危险的讯号。
柏朝不惧不畏:“你要一辈子烂在肚子里也可以,但我从小就知道,伤口的腐肉要割掉,否则永远好不了。”
虞度秋一时没做声,柏朝以为他不愿意讲,却听他突然开口:“我早就割掉了,也长出新肉了,我只是……不想去看那道丑陋的疤痕。”
柏朝沉笑:“你哪儿有疤痕,你全身上下我都看过了。”
“……我好不容易说回正经的,你倒不正经了。”虞度秋捏了捏他的脸。
经他这么一打岔,压在心底的某些沉重情绪稍稍飘了起来,封锁已久的大门得以缓缓开启,露出一道狭窄的细缝,允许旁人窥探一二。
真是完蛋,底线再度失守,最后层皮都快被这头小柏眼狼扒光了。虞度秋无可奈何地想。
“我可以告诉你,这个话题并非不可触碰的禁忌,但就像‘虞美人’一样,约束别人的议论权,无非是我的掌控欲在作祟。”
“嗯。”
柏朝没发表评价,很安静地听着,虞度秋被黑暗催促着,不得不说点什么来分散注意力:“其实起因很简单,三言两语就能说完:他家人生病,需要靠特效药吊着,欠了几百万的债,撑不下去了……是不是很恶俗的桥段?像烂片里才会出现的情节……可事实就是这样,我妈亲口告诉我的。他也是傻,从来不跟我说,否则……”
虞度秋话音一顿,而后自我否定道:“没有什么否则,谁会跟一个九岁的小孩儿借钱呢?何况他也还不起。”
“所以就发生了那次绑架……怎么说呢,其实我也算是帮凶。”
“他给我喝的水没加够料,中途我就醒过来了。他没对我怎么样,反倒求我配合他,说不会伤害我。那间屋子很黑,阴森森的,我很害怕,而且他哭得太可怜了,我就心软答应了。”
虞度秋说到这儿,缓缓叹气:“我真不该答应的。”
“我以为,不过是演场戏罢了。只要我表现得够惊慌,大人们就会于心不忍,把钱转给他,这样既能救他家人,我也没有损失。我那会儿对钱毫无概念,觉得家里的钱是无穷无尽的,几百万又没多少。”
“我以为,一切尽在我的掌控,甚至为自己的小聪明而沾沾自喜。”
“毕竟在那之前,我人生中遇到过的最糟糕的事,仅仅是同学故意弄湿了我的课本。”
“我那参天的象牙塔里,从没出现过死亡。”
“没人告诉我,几百万在那个年代,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是多么巨大的数字,我妈那会儿事业刚起步,拿不出那么多现金,只好报警。没人告诉我,绑架孩子当人质,警察是可以直接枪毙的。也没人告诉我,我这样帮他……会害死他。”
“世人捧我为神,赞誉我为天才,多么荒谬可笑,他们根本不知道,我身负着无法赎清的罪孽,愚蠢得将家人送上绝路。”
“从那之后,我再也不想让任何事物脱离我的掌控了。”
“因为,我已经尝过失控带来的恶果了。”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