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完全沉默下来,在说了那些话之后,如:他从孩提时便开始弹钢琴,又如——这时说得比较清楚——:自从他被送进外省的一所寄宿学校,他的钢琴课便中断了。她没有问,是哪一所学校,在哪一个省,为什么。
有人在问:
〃她喜欢他说话吗?〃
人家在说话,就这样,人家在说话。
有时,夜晚的时候,她也那样,她在说话。和谁说话?说什么?
他个子挺高,你注意到吗?她只能到他的耳朵。他穿着晚礼服,倒是挺潇洒。好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虽则他一表人材,相貌端正;好一个欺世盗名的自白……实则那样戒色,多令人可怕。这个来自拉合尔的男人,来自遭苦罹难、麻风病人生存的拉合尔。在那个地方,他杀了人;在那个地方,他祈求死亡降临下来。
她第二次开口说话。
〃我们上一次在北京。那正是大动乱的前夕。人家会对你说…欺像过去人家对我们,也那么说一样,说什么加尔各答太苦,比如这炎热的天气,太罕见,让人就是不习惯,你不要听,没什么可听的…在北京的时候也一样,人家都说……听到的,尽是人家这么说那么说,其实,人家说的一切都是,怎么对你说呢?用一个最恰当的字眼来说……〃
她没有寻找最恰当的字眼。
〃最恰当的字眼怎么说……〃
〃也就是说,第一个词儿看似正确的话,在这里一样,它会阻挠别的词儿,传入体脑子里,所以呢……〃
他说:
〃你也在北京逗留过。〃
〃是的,在那里逗留过。〃
〃我想我明白了,别再寻找了。〃
〃说得很快,拼命地说,想得很快,拼命地想,为了让自己的话先说出来,定个调,好阻止别人说出全然不同的话,说出相去甚远的话,别人的话,理所当然也可以说的,为什么不呢?对吧?〃
〃也许我搞错了。〃她又说了一句。
这回,轮到他说起来。
第六节
副领事的声音,当他开口说话的时候,首先显得与众不同,但仔细听来,又显得很苍白,什么也不是,那个声音既尖亮又虚无,仿佛他正在努力,尽量克制自己的喊叫似的。
〃人家对我说,过去,在这里,有人对麻风病非常恐惧,在西班牙领馆,就有一个秘书的妻子……〃
〃噢,是的,我明白了。她那时确实很恐惧。〃她接着问,〃关于那位妻子,人家对你说了什么?〃
〃说她的恐惧纯属荒唐,但是,人家硬把她送回了西班牙。〃
〃不能完全断定,她就什么问题也没有。〃
〃她没有任何问题。〃
她与他保持开一点距离,盯着他看着。他不相信她的话,她感到吃惊吗?她那双明澈的眼睛,如两汪清水,人家注意到吗?但是她的微笑,是的,人家可能早就注意到了,在她独自一人,不知道被人凝目的时候。然而,那双眼睛,因为他在颤抖,他没有注意到吗?
〃她确实没有任何问题。〃
他没有答话。她接着问:
〃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呢?〃
有人在说:
〃你瞧,她有时看上去多么冷酷,仿佛她的美一下子变掉了…在她的目光里,那是一种凶恶,还是一种温柔?〃
〃你为什么跟我说起麻风病呢?〃
〃因为我感觉到,假如我把最终想要对你说的,直截了当地说出来,那么,一切可能就变成尘埃,飞散而去……〃他在颤抖。〃对你说的那些话,由我说的,说给你听的,那些话……根本不存在。也许我也搞错了,我说那些话……是想说别的事情……一桩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