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袁玉符住进莫愁观以来,观里还从未如此有人气过。
经历了一场大火和一场大雨,八卦和两仪早就累得筋疲力尽,在草堆上酣然入睡。杨冲问了玉符,得知所有的被褥在刚才都给烧完了,只好将原本裹住林黛玉的被子盖在两个孩子身上。玉符架起一堆火,使屋子里暖和一些。
“符妹,我看今晚你就带着这两个孩子去我家住吧。”杨冲不想吵醒孩子,故而压低声音,轻声说道,“还有这名苗族女子,总不见得将她一人丢在这里,也一并带了去。”
“是啊,符……呃……袁姑娘。”杨仲经过这一番劫难,自觉和玉符亲近了许多。本也想跟着少爷唤她做“符妹”,可总感觉有些别扭,还是叫“袁姑娘”习惯些。他见如今这莫愁观被两个大汉烧成了残垣焦壁,哪里还肯让心上人住在这里,所以立刻为少爷帮腔道,“少爷说得极是,你这次就不要推辞了,即使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两个孩子考虑不是吗?”
“瞧你们这对主仆,一搭一唱的。嘿嘿,我几时说过我不愿意了?”玉符狡黠一笑,“不过我先声明,我算是借宿,会付房钱的。”
“袁姑娘,你这又是何苦……”杨仲刚想劝阻,却被少爷打断。
“也好,符妹,就照着你的意思办吧。”杨冲早就摸透了袁玉符的脾气,深知就算苦劝,她一样会坚持付房钱,不如省点力气。
其实杨冲心中还有别的小九九。他那未过门的娇妻林黛玉端坐在床边,虽说她涨红着脸,低着头不敢往他们三人这儿瞧,可杨冲知道他们说的每一句话,她都在侧耳倾听。若是杨冲邀请袁玉符太过殷勤,难保这林妹妹不会吃醋。
“可是……少爷……”杨仲吞吞吐吐的,想说话又不敢开口。
“仲弟。”杨冲拍拍书童的肩膀,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道,“事宽则圆,急难成效事。很多事情,需得一步步来。”
“是。”虽说杨仲还是半知不解,但他早已习惯了对少爷的无条件顺从,便不再说话了。
杨冲正待要调笑一番这对欢喜冤家,却听见床榻那头传来一句怯生生的话:“这位……这位就是袁姑娘吧。”
说话的,正是林黛玉。
“哎呀,瞧我瞧我,把我这大嫂给冷落在一边了。”玉符一拍脑袋,大眼睛“滴溜溜”一转,转而对杨冲说道,“冲哥,你这男人可真是差劲,光顾着自己披着大氅耍威风,却不给我大嫂披上御御寒。”
“袁姑娘……我……我还没过门呢。”林黛玉听她一口一个“大嫂”,羞得满脸通红。
“那还不是迟早的事儿嘛,嘿嘿。”玉符说着,朝杨冲眨眨眼。
杨冲被玉符这么一闹,方才想到林黛玉衣衫穿得单薄,又淋过雨。她一个千金大小姐,身子骨娇弱得很。如今这屋子里虽说生着火,可毕竟还是有些寒意。他急忙脱下大氅,朝林黛玉走去,作势要给她披上。
“使不得!使不得!”林黛玉自小养在深闺,被灌输的都是些“男女授受不亲”的思想,此刻见陌生男人要靠近自己,一时也顾不得对方是就要拜堂成亲的未婚夫,吓得大叫起来。
杨冲料不到林黛玉的反应如此之大,只见她腾地从床上站了起来,吓得连连后退,加上她那披头散发的模样,就好像杨冲要对她施暴一般。
这情形让杨冲好生尴尬,他手提着大氅,还保留着要为什么人披上的姿势,却僵立着动弹不得了。
玉符见形势不对,眼珠一转,道:“哎哟,是我的不是。林姑娘替我奔走求药,我还未道谢。况且这莫愁观里,怎么说我也是主人,你们都是客人。哪有让客人招呼客人的道理。”她说话间已走到了杨冲身边,从他手中拿过大氅,走到黛玉身边,又道,“适才是小女子我说话孟浪了,不过嘛,杨秀才说我是‘年纪尚幼’,林大小姐,你就当是我童言无忌吧。”
玉符说起“年纪尚幼”四个字,叫杨冲又想起了前几日他们在测字摊前初次见面的情形。他心中不免唏嘘,想这才短短五日,竟发生了那么许多事。人生命运,实在叵测。
既已想到了测字摊,他继而又想到了那个“暗”字。当时玉符说“近日有音”,如今五日过去了,却毫无音信。
还是……其实“她”已经出现在我的周围,我却没有发觉呢?
想到这里,他不知为何朝林黛玉瞧去。恰见黛玉已披了大氅,正巧也朝杨冲这边偷偷瞄了一眼。两人四目相对的瞬间,各自收了目光,假装看向别处。
“袁姑娘,前日只听无瑕姐姐说起你的作为,只觉得你真是女中侠客。不怕你笑话,有一日做梦竟还梦见了你。梦中的你,银装素裹,骑匹白色骏马,手持宝剑于世间行侠仗义。如今见了,却不想……却不想……”林黛玉一时想不出合适词汇,咬着嘴唇干着急。
“却不想我不过是个鬼灵精怪的小丫头片子,嘿嘿。”玉符吐了吐舌头,笑了。
黛玉也笑。杨冲见她终于展了笑颜,心中对玉符真是有说不出的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