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这辈子挺苦的。'周宁松了口气,听故事总是好的。
‘她年轻时候很漂亮,又能干,可是摊上两个混蛋弟弟。京城有名的狠角色。我妈年纪老大了,没人敢提亲,阴差阳错的在我们家做了一段时间。後来赶上严打,俩弟弟都给抓住重判,枪毙。那时侯有个老师中年丧妻想娶她。她就辞了我们家准备办喜事。结果我跑过来找她。就是吃面那回。那时侯不懂事,反正就把她这事儿给搅黄了。那以後我妈就死了心了,在我们家做到我上中学住校。我走了她觉著在那边没事做,闲不住,这才搬回自己家去了。
我妈跟希安说过,她不後悔。半路夫妻,不一定合的来。後来落实政策,院里的房子也都还给她了,就更摸不准人是看中了她还是房子。拖著拖著,妈老了。
我在国内的时候,逢年过节都陪她,特别是春节。她很知足。
但是我不行。小时候虽然隐约知道她不是我亲妈,感觉也差不多。对她说,妈跟我过吧。我长大了也能养你。现在当然知道那时太自私了。
如今也是一样。
其实,我很想回北京。可是我又很担心和那次一样。
小宁,'周宁听著他的沈稳的声音,心跳的恨不能从喉咙里蹦出来,自然说不出什麽。
‘小宁,你明白我的意思麽?这麽说不是个好时机。我也会有点不甘心。可是,我不想对你不公平。
所以,再下个礼拜六我回来,如果你还想去看雪,给我打电话。或者什麽时候去吃韩师傅的面也行。
你说好不好?'
周宁很想说不好。可是说不出口。他沈默著走回窗前。林长安的车窗是开著的,里面的顶灯亮著,流泻出橘黄的光。就象他这个人,任何时候都给人一种温柔安稳又体贴的感觉。这种温柔体贴分明从开始就错了,他做出来却似乎那麽光明正大,顺理成章。周宁心情复杂的看著。电话里只有丝丝拉拉的电流声,天地间皑皑的都是雪。
11
几天里,周宁整个人迅速的空了,那是一种从里到外的虚无感。
有一天他发现自己下的医嘱张冠李戴,顿时出了一身冷汗。虽然不是什麽大错,患者名字和药品都是对的,只是弄错了相邻的两个床号,这种疏忽并不少见,往往护士核查的时候会过来知会一声,关系好的开个玩笑,关系不好的数落两句就没事了。对他却成了一个警示,越发谨慎自律起来。
而且他在这个科日子不好过。
带他的住院医有意无意的给他制造些麻烦。身为一个小医生他能怎麽办呢?曾经电视里演过一个美国医学生,高额贷款完成学业以後没有做完实习第一年就退出了,这样的比例在美国还不在少数,那个人说的话倒是很能代表小医生的处境。asantern,everybody,seniordoctors,nurses,technicians,patients,everybodycanthrowcraponyou(小医生是所有人的出气筒,受气包)。没错,中国的小医生也一样,国情所限敢於退出的人还不多,所以只能被迫做一只张大嘴的垃圾箱把那些crap吞下去。
周宁不动声色的对付住院医的刁难,爆发的却是程勉。
礼拜三下午住院医要周宁去老楼把乙肝化验单取回来。周宁看著他皱了皱眉,还没来得及说话,旁边程勉头也不抬的吭声了,‘邱大夫,您不是常教育我们,做医生应该踏踏实实的,多干活,多学知识。我觉著挺有道理。不过您都高年住院了,不会还不知道吧?本院乙肝检查只有礼拜二四两天出报告。就算不知道,礼拜一您支使人护工去拿,人在楼道里嚷嚷,全科都听见了。难不成您老又忘了?'住院医支吾了两声逃走。
晚上周宁和小兔子在食堂一起吃麻辣烫。小兔子叽里呱啦说了半天,周宁没什麽大反应。小兔子忍著,没用红汤浇他。这时候袁宾也拎著饭盒坐了过来。小兔子可算见了亲人了,呱呱呱又数落邱某人n多罪证。
袁宾一乐,‘忍了吧。他爸虽然是咱院副书记,他跟我一样不是医大出身,不是你们这种家生子儿。而且等他考研考进来的时候快到手的媳妇儿又被你们一师兄抢了。就是周宁这种细胳膊细腿儿的小白脸。你说他能不折腾你麽?'
‘竟然还有血仇?'小兔子眉毛又竖起来了,‘那也不能公报私仇啊!再说冤有头债有主,谁抢了他老婆找谁去。还有你,你最近怎麽这麽面啊?他让你交班的时候去拿片子你就去啊?你一走他就在教授面前说你,医大的学生架子好大,早上交班都不来。你的脾气呢?气死我了,今天真想用病历夹拍他。'
‘拍完你就该走路了。'袁宾假惺惺的说。
‘谢谢提醒啊!我们家里的已经工作了。在成都养我没问题。哇,我们家那边的串串,素的五分,荤的一角,你们想想这是什麽概念。。。'
袁宾顺手在她头上拍一下。‘瞧你这点出息。唉,周小宁同学。到底是哪位佳人啊,这麽能折腾?你还真是求之不得,辗转反侧啊。'
周宁慢条斯理的吃完了碗里的东西,忽然对著袁宾一笑,‘猜!猜中了我包小兔子一个星期的泡芙。猜不中你包。'
袁宾却当真了一般,凝神想了一阵,神情居然很是严肃,‘我觉著你喜欢一个不该喜欢的人。'
周宁胃里一阵搅动,脸上却是个不屑的表情,‘切。小兔子,下星期你口粮找他了啊。我撤了。'他站起来收拾了桌上的垃圾准备扔掉。临走又回头对程勉说,‘听我的,那个盒子你别看。'
‘你刚才听见了干吗不理我。'小兔子噘嘴。r
‘这孩子今天吃错药了?你又怎麽回事?什麽盒子?'袁宾诧异著,程勉却也跟著溜了。
周宁顶著夜风在街上走了一会儿。北方的冬天昼短夜长,这时已经黑透了。虽然说包给袁宾,周宁还是走到广场去买了泡芙,准备明天带给程勉。热心的小兔子对他总是亲人一般。或许应该说同在异地他乡并肩作战这麽多年的两人,本来就已经是融入骨血的亲人了。只是亲人之间有些话也并不能说。
比如林长安。林长安对他也很好。原来以为是朋友,慢慢的比朋友更亲厚,再往後亲厚中又生出一种热切。他一开始不知道那是什麽,等知道的时候却又不得不放开了。
周宁没有出过社会,可是他毕竟也不是一个小孩子,他还是个受过严格训练的准医生。医生作为职业,可以中性的接受很多东西,纯粹作为一个人,他们和街上随便一个什麽人一样,都有自己的底线。
离开京大的时候,有那麽一个男孩子,同样的年轻,同样的阳光。带著壮士断腕一般的决绝和孤勇来找他。一起上过课,打过球,周宁却什麽都没觉察。那天他只能狠心说不,看著湖水,没有看著男孩的眼睛,不忍心。
这一次,他竟然说不出来。想想林长安真是体贴啊,给他一个机会躲在黑暗的角落里,却把自己曝露在灯下。看的见麽?我在这里,来不来,你决定。无比的温柔里面是一把闪著蓝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