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在温廷舜面前,她是可以不那么坚强的,她可以脆弱。
&esp;&esp;温廷安本?是擦干了泪渍,但感受着?青年的体温,她抓住了他的腕子,眼泪又流了出?来,凝声问道:“你答应了老?爷子的要求,对吗?”
&esp;&esp;温廷舜感受到了她话辞之中?的不安与愧怍,遂是将她整个?人都转了过?来,修长匀直的指腹,细致地揩掉了她的泪渍,温声说道:“这是我发自本?愿想要做的事,与你没有关系,你不需要自咎。”
&esp;&esp;外处雨雾稠浓,雨水暂且消歇,一轮下弦月从霾意浓重的云色后旁逸斜出?,月色洒落下来的清辉,均匀地洒照而入,一霎地,为?屋中?两人髹染上了一层皎洁如霜的银辉。
&esp;&esp;夜色苍茫,稀疏的月色底下,两人的实质被剥离开?了去,仅余下清晰的轮库,粉白的墙面上,倒映着?两道朦胧模糊的剪影。
&esp;&esp;对峙之间,温廷安问出?心中?较为?关切的事,道:“『谢玺』这样一个?身份,对你而言,难道不重要么?”
&esp;&esp;温廷舜闻言,淡淡地笑出?声来,宽大厚实的手掌,在温廷安的脑袋上,温柔地抚了抚。
&esp;&esp;温廷安不太明白温廷舜笑什么。
&esp;&esp;温廷舜道:“在过?去的很多时刻,午夜梦回,我醒转时,分不清自己的是谢玺还是温廷舜,我一直思量一个?问题,支撑我活下去的寄托,到底是什么?”
&esp;&esp;温廷舜深深望定温廷安,将她的手,捂紧自己的心脏,凝声说道:“你知道吗?当我认为?自己是谢玺时,我时常感受到心脏沉重得喘不过?气,很多故人的影子,在脑海之中?飘荡,逡巡不褪,他们反复地儆醒我,让我复辟大晋亡朝,让我复仇雪恨,他们说,我在崇国公府卧薪尝胆这么多年,必须要有个?真真切切的交代,否则,就是违背了他们的夙愿。”
&esp;&esp;这是温廷舜
&esp;&esp;时交傍夕的光景,一穹瓢泼冷雨,缠缠绵绵地叩敲在檐顶上,温廷安徐缓地听完温廷舜的讲述,他讲述自己的过往时,她?适时牵握住他?,青年?的手掌,湿寒,冷薄,干燥,像是从数九寒天的冰窖之中深冻许久,温度在逐渐褪尽,这?般一来?,反而衬得她皮肤温度滚热。
&esp;&esp;温廷舜回?溯过往的时候,目色淡寂如霜,俨似一潭冬夜里蘸满了雪霰的结冰的潭水,毫无一丝一毫的涟漪,他?讲述覆灭侵灭的大晋、趋于没落的谢氏,甚至在讲述他?自己时,他?的口吻始终凭平淡,像是在讲述一桩与己毫无牵连与纠葛的旧事。
&esp;&esp;正是因为他?太过于平静,反而让温廷安心中颇有触动,她?包裹着?他?的手掌,感知着?他?逐渐凉下去的体温,这就像是一个释怀、释然的过程,将沉重的过去,从肩背上卸下的一个过程。
&esp;&esp;『谢玺』这?一身份,架空了他?这?般久,致使他?从未真正成为过自己,他?从来?不知晓真正的、真实地做回?自己,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平心而论?,当他?成为谢玺之时,他?感觉自己的一生,从此被拴在这?个人身上。他?回?视『谢玺』之时,俨似是在凝视一个陌生的人,他?一直被这?个身份拖着?走。
&esp;&esp;比及温青松说,命他?放弃这?个身份,他?不要姓谢的时候,此一刻,温廷舜感受到一份暌违久矣的释然。
&esp;&esp;他?背负了这?份二十年?,终于可?以?卸掉这?个身份了。
&esp;&esp;不必再时时刻刻惦念着?前朝恩仇,不必再有一种窒息一般的负罪感。
&esp;&esp;温廷舜匀定地息了一口气。
&esp;&esp;温青松将他?承养在膝下这?般多年?了,但他?对温家老爷子,其实并没有那么熟稔,祖孙俩极少会有交心的时刻。
&esp;&esp;出乎温廷舜意料地是,温青松竟是洞悉出了,持久盘踞在他?心扉之上的郁结,他?一直没有孤勇摆脱过往的身份藩篱,殊不知,是温青松替他?摘除掉了。
&esp;&esp;老人慈霭祥和的面?容,一直明澈地倒映于他?的眸底,像是一座坐了古的建筑,建筑本身的褶痕、纹理、斑驳、质地的痕迹,清晰可?见,老人在他?的肩膊处,很轻很轻地抚拍一会儿,道:“可?以?了,去将安姐儿唤进来?罢。”
&esp;&esp;温廷舜一直以?为温青松被蒙鼓里,老爷子对他?一无所知,但出乎他?意料地是,温青松对他?了如指掌,甚至知悉潜藏在他?心中最深的郁结。
&esp;&esp;温廷舜很少能感受到亲情的温度,因为很少感受到,所以?也一般对身边的族亲并不抱持有任何期待,毕竟,他?在崇国公府蛰伏了这?般多年?,还诓瞒了自己的身世。他?做过如此多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若是搁放于寻常人身上,估摸着?早已恼愠得七窍生烟。
&esp;&esp;温青松确乎是恼愠过,但并未因此责罚于温廷舜,反而真正洞悉出了他?的根柢,以?及觉察出了他?的心魔。
&esp;&esp;温青松让他?真正学会,与『谢玺』这?一身份和解。
&esp;&esp;选择放下过去,不再受『谢玺』此一身份的捆绑,而是以?『温廷舜』的姿态,堂堂正正地活下去。
&esp;&esp;对于温青松的做法,温廷舜心中颇有触动,他?心中有一小块地方剧烈地塌陷了下去,虽然塌陷的痕迹不甚明显,但它还是塌陷了下去。
&esp;&esp;温廷舜宁谧伫立在一片堂屋之中,时不时有一阵熙和的风,穿堂而过,细致地牵动他?的衣袍,温廷舜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鲜活。
&esp;&esp;接下来?一个时辰,温廷安静谧地听着?温廷舜讲述这?些过往。
&esp;&esp;等他?真正讲述完了,她?头一回?地看到,有一些莹润的液体,缠绵流连在了他?的眸眶之中,她?见状,委实有些动容,倾身过去,拂袖抻腕,露出一截皓白纤细的腕子,匀细白皙的手指,匀缓地伸了过去,小幅度地揩掉了他?的泪渍。
&esp;&esp;她?很少能够见到,他?这?般易碎且脆弱的面?目,像是重返窠巢的一匹荒原狼,在外面?飘零颠沛已久,终于得以?投奔入暖馨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