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左昭恒望日的冷静自持再也不见,他袖袍中的双手颤动,难以置信道:我从未听她提及过她只说自己是个孤女,无父无母。若有双生姐妹,雪青,她为何要瞒着我
是了,雪青。
花颜抬眸,眸中除却恨意,更多的竟是怜悯之色:原来你还记得她的名字。一个死去两百余年的凡人,还能被世家家主记在心上,这倒是我姐姐的福气。
可遇见你,受你哄骗,被你夫人所害,却是她的孽了。
屋内焚香清雅,可左昭恒闻来只觉得甜腻有异。他按下心中隐隐的不安,追问道:为谁所害?你是说伊水?她从未见过雪青,况且,她有何缘由去害一个凡人
情急之下,他果真不忘护着自己的妻子,可花颜却听不得这些。
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这么多年,午夜梦回之时,你就一次都没梦见过她吗?花颜逼问道。
她是寿终而死。左昭恒毫不犹豫,坚定道:寻常凡人寿命不足百岁,分别前,我曾将家母所传的仙灵延寿丹赠与她,却也只能续她百年寿数。
花颜静静听他说完,不置可否。她云袖一挥,左昭恒暗道不妙,想退,却见女子樱唇轻启,已失去了所有先机。
他被紧紧缚在原地动弹不得,而缚住他的竟是他自己的护身灵器定绫索。
感受着体内飞速流逝的灵力和空气中愈加浓烈醉人的香气,左昭恒强撑着仅剩的神智,苦笑道:原来,她连这咒术都告诉你了。初见那日,我用定绫索捆住耀卿时,难为你始终隐而不发。
输给这样下三滥的手段,想来左家家主十分不齿。花颜挑眉道:我猜,你定然还有旁的手段,只是不好立时要我性命罢了。
她踱着步子,仰头叹道:左昭恒,你是个狠心人,也是个容易心软的人,可你的心软从来用不对地方。
乔伊水痴心于你,你不忍负了她,所以娶了她;可当年,若你肯对我姐姐多一分心软,便不会任由乔伊水使人下毒害她,让她生生哀嚎三日方死。
霎时,左昭恒目眦欲裂。
我与她生而殊途,无法时时照看于她。等我见到她的尸首时,她早已被山间虫鸟野兽啃食得干干净净,只剩白骨了。
花颜终于还是压抑不住汹涌的恨意,掐住左昭恒的脖颈,一字一句道:全身溃烂,内脏尽毁她是多么爱洁啊,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每一寸皮肤化为脓水,而且,是从面容开始。
乔伊水不会亲自见她,因为她根本瞧不起她啊。只消妙音门大小姐的一句话,便有无数走狗替她去人界跑这一趟。什么毒药最能摧折女子,她多清楚啊。
那颗仙灵延寿丹,是你赠她的最后一物,她又怎舍得用去?当然,即便她想,也没这机会。你刚甩手离去,她便命赴黄泉了。
可恨乔伊水这个毒妇,还贪心此丹,后又嘱人来搜,可惜已经被我取走了。
她为了瞒住你,当然得卖通你身边之人拖延死讯。你只当她吃了那仙药,自以为消解了心中愧意,往后便可重新做回你高高在上、没有半分污点的左家大公子。连她的坟,你都没有再去人界瞧过一眼。
这般胆怯懦弱!左昭恒,你也算个男人!
左昭恒再也撑不住分毫,猛地半跪在地上,垂头而泣。
这些,都是他从未想到过的。
字字句句,都如一根根练魂钉般死死钉在他心上,教他顷刻间便痛不欲生。
我是我对不住她
事已至此,花颜再无旁话可说。
不论是有意还是无心,左昭恒便如她生父当年,风流一时,却害了女人一辈子。她定要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即便舍弃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左耀卿将父兄和家族看得比她更重,在她眼里,姐姐的性命也比他们都重要得多。
左昭恒放弃雪青,是为了名声和前途。而这两样东西,如今都在她的一念之间。前途就当是她给左耀卿的补偿,至于名声
花颜没用左耀卿的剑,这最后一步,她不能让他背上杀兄的非议。
她只用了一把精巧的匕首,那匕首异常锋利,她的指腹在刀刃上轻轻滑动,一瞬便被割开了。几滴血,顺着她的指尖滴在左昭恒的衣摆上,污了他的胜雪白衣。
奇异的是,左昭恒再无任何挣扎。他不像是认命,倒像是一心求死。
仇恨是不会被任何东西消弭的,即便是时间,也只会让仇恨沉淀得愈深。他与花颜,只有一个能活下来,而他,已不能再对雪青的妹妹生出半分杀意了。
应当不会很疼的。花颜淡淡道:毕竟,我可不像你夫人,有那么多折磨人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