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邻近各县也会积极行动起来,配合斗争。事情果真能够这样的话,这次交农运动肯定就会搞得轰轰烈烈,热火朝天,很快遍及八百里秦川,获得预期的满意效果。于是,他们在这里就这样决定了近期的工作中心。在讨论中,大家纷纷表示:事不宜迟,说干就干,所有与会的人立即分头下去到各乡、村鼓动,在西岳庙街下一次逢集(就是阴历的七月二十八这一天),全县统一行动,到县上的国民政府交农。王尚德最后低声但铿锵有力地说:“这次行动意义重大,我们万万不可掉以轻心,一定得要把它组织好,要统一周密部署,统一指挥行动,一举取得成功。大家务必牢记:‘步调一致才能得胜利。’现在咱们就分头下去宣传鼓动群众,做充分民众的思想工作,到了二十八日这天集上,咱们各自带领自己乡的民众,让他们扛着犁、锄、耙耱,一齐到县国民政府门前聚集,以交农向国民政府示威。”
散会以后,牛保国就回庙东村去了。他在离村口还有老远的地方,就望见村里人牵牛的牵牛、背东西的背东西、还有扛着粮食的,一窝蜂似的争先恐后,乱哄哄地又从村里往出跑,神色慌张地一群群向村西边的五岔沟里拥去。牛保国于是紧走了几步,到村口刚好碰上牛百善、牛运通一些人。还没等他开口,这些人就冲着他直嚷道:“保国,你只管整天在外边跑,也不顾顾家。快去帮你媳妇,带上你妈、你娃找个地方避避吧。”牛保国忙问:“村里这又出什么事了?”牛运通说:“听说东边的赵村突然闯来了一股什么护国军,又在挨家挨户地催粮要税哩,还在不住地乱打人,抓人!”牛保国听言立即显出一副无比忧心忡忡的神情说:“唉!你们说,咱们这一天到底过的是啥日子吗?总这样惊惊慌慌地跑来跑去,跑得人心慌意乱的,这也不是个长远办法呀?你说,这日子总像这样的话,咋过得下去呢?”牛运通一听这话,也愁闷得把眼睛一瞪,一双眼眉皱成了两个大疙瘩,无可奈何地说:“现在是法儿他妈把法儿给死了,没得法儿呀。”牛保国马上表示反对,不以为然地说:“哎,看你这话说的,咱活人还能让尿给憋死?要我说,咱只要大家都动动心思,我想办法还总会是有的。”牛运通和牛百善一听还有能不要缴粮纳税,不需要躲躲藏藏过日子的办法,就再也按捺不住了,急忙异口同声地争着问:“还有啥办法?你快说。只要能改变目前这种遭殃的现状,我们就坚决跟着你干!”牛保国说:“我看,我们要是实在不行了,还不如多联合上一些人,拿上农具,一块儿到县国民政府交农去,给县政府那些当官儿的说,咱们这地既然种不成就不种了,大家把农具都给他们往衙门口一撂,搁那儿不管了,看他们怎么办。咱连地都不种了,我看他们还凭什么再给咱强要这样粮呀,那样捐呀-----这没完没了的苛捐杂税呀。”这时苟良也从村里慌慌张张地跑出来了。他一出村就匆匆如丧家之犬、惶惶如漏网之鱼地东张西望起来,一见牛保国他们几个聚在一起,不知道是在说什么,也凑了过来竖起耳朵听究竟,随之就迟疑惶惑地惊叫说:“这行不?”这时只见牛保国犹如胜券在握,坚定不移地说:“咋能不行呢?保证能行。这没一点问题,不信咱就试试。俗话说:‘人心齐,泰山移。’只要咱人多势众,准没说的,我觉着世上就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你们给你们那些相好的,亲戚朋友都说说,去时把他们都叫上。”“那咱们到底该什么时候去呢?”这些人急不可待地一齐发问。牛保国说:“我看事不宜迟,要去咱们不如就二十八集上一齐去,大闹他一场。那时候西岳庙街上逢集,人多,影响大。”话说到这里后,大家就都散了。
这事暗地里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传得庙东村周围十里八村的人个个都知道西岳庙街二十八集上有很多人要去国民县政府交农了。有人想到时候也去上上皇会,凑凑热闹;也有人想反正现在种地是不划算了,别人都能去向国民政府交农,我们咋就不能去呢?去了,人多了,法不律众呢,看政府把咱能怎么样,说不定到时候人一多,还能把事情给闹腾成了呢。倘若能闹腾得给减免上一点儿什么粮,什么税,那也不白搭。千万可不敢坐失了良机,以后因为咱没去,人家得了好处,没咱的份儿。反正现在农活大忙还没开始,闲在家里没事也还不是在家里闲着。
其他各乡镇的地下党员,他们也和牛保国一样,回去后立即就在各自所在的乡村作起了宣传鼓动工作,也都串联了很多很多的人。到了农历七月二十八这天,全县从四面八方来的庄稼户人,有扛犁的,有荷锄的,也有肩耙耱的,形形色色,五花八门,无所不有,应有尽有。他们成群结队,齐刷刷地朝着县城源源不断地拥来。这一现象一开始并没能引起县政府那些当官儿的在意,他们还以为这是因为农闲,赶集的人自然就多。及到近吃上午饭的时候了,全县各乡的民众都聚集到县政府门口了,他们这才意识到事情有点儿不对劲儿。这时候你看,聚集在县政府门口的民众,人山人海,万头攒动,黑压压一大片,几乎把个县政府的大门都围得水泼不进,针插不入了。县府的官员们一看事情是这样的,才开始慌张了起来,就再也坐不住了。他们一时不知所措,急忙就召集公安局的警察和保安团的团丁,要他们尽快想办法把这些人驱散;同时又给驻华阴各地的国民革命军打电话,请求他们火速前来协助维持社会治安秩序。然而这时的当兵的,眼里哪里能看得起他们这些在地方上当官的,谁又会把地方官认为紧急的那些事情当回事儿呢?说句实话,这些兵们一天牛气着的,根本就不理县政府这一套。别看他们嘴里说得好听,一个劲儿地答应说“好好好。没问题,我们马上就派人来。”实际上一个个却是稳坐荆州不开船,甚或心里还多少有点儿说不上来的看热闹、幸灾乐祸或者说坐山观虎斗的情绪。
县政府就凭着他们那几个破警察和一群乌合之众的保安团团丁,杯水车薪,哪里能驱得散县政府门口这成千上万如洪水猛兽般的庄稼户人,解决了问题呢?更不要说这些保安团的团丁们,其中虽说有很多人好逸恶劳,是些游手好闲的地痞无赖,但也有不少人是从全县乡下各处强行抓来的青年农民。今天来这儿交农的人有不少人可能还是这些团丁们的邻里、乡党,甚或避免不了其中还夹杂有他们的亲戚、叔叔伯伯、父亲爷爷。要知道这些团丁们的根也都是深深地扎在田地里的,因而他们驱赶交农的这些人纯属迫不得已。你看保安团的这些人在这儿驱赶交农的民众,一个个腰吊肋子稀,出工不出力,全是在应付差使,所以收效甚微。保安团的团丁们好不容易在这儿驱散了交农的人,可交农的人又纷纷地聚集到那儿去了。他们只顾忙着到那儿去驱赶,这儿刚驱散的人就又返回来,聚拢在了一起。急得他们一个个手忙脚乱,满头大汗,就这样还是顾此失彼。这会儿只见交农的人还是像飞蝗一样,从四面八方一个劲地向这儿拥来,且越拥越多,这些保安团的团丁们见状慌作了一团。
不大一会儿,人丛里不知道是谁就带头喊起了口号:“我们交农!”“我们坚决交农!”“庄稼现在我们种不成,不种了!”这人带头一喊,在场的好些人也就都应和着喊了起来,真可谓是一呼百应。“反对苛捐杂税!”“反对横征暴敛!”几万人聚集在一起,齐声呐喊。这喊声到后来竟凝结成了两个字:“交农”。
“交农!”“交农!”的喊声一声高过一声,形成了一种强大的声波,震撼得南边高耸入云的西岳华山似乎都在微微颤抖,民国政府县衙大堂的房宇发出了“嗡嗡嗡”的回声。民众一致要求县长出来答话。这个县长是刚从省城委派下来的,在大省城里,他哪里见过这样气势磅礴,雄伟壮观的农**动?这时他早已吓得面如土色,屁滚尿流了,坐在县长办公室里两腿直打哆嗦,死活都不敢出去见那些要求交农的民众,只是在冲着警察局长发火,一个劲儿地大喊说:“挡住!你给我赶快去把他们挡住!千万别让冲了进来……叫警察立即给我全都撵走!”
这么多的人聚集在这里,一时犹如乱蜂蜇头,区区几个警察能撵走谁?警察局长手里提着皮带,扯着一副破锣般的嗓子,在国民县政府门前不住地跑来跑去,冲着警察声嘶力竭地呵斥:“把这些人全都给我往走地撵!使劲儿给我撵,听见了没有?我说你们这帮人一天吃了饭到底都能干得了什么?连这点儿碎碎的事都办不了,没用的东西!猪,全是一群蠢猪!”说着他就声到手到,举起了手中的皮带,劈头盖脸地向驱赶不力的警察们猛抽起来。警察们一个个手里紧握着警棒,在不停地拼命挥舞着,但又不敢真的下手打,纯粹只是在那儿吓唬人。那些交农站在后边的人,只知道警察虽然就在离他们不远的前边,但根本就打不着他们,所以只管从后面使劲往前拥,哪里管他那一套,直拥得前面的人站不稳了脚跟,不由自住地往警察怀里扑。人如潮水,一浪接着一浪地冲着警察涌来,逼得警察一步步直往后退,瞬间警察就和交农的人彼此混搅在了一起。就在这正当难分难解之际,交农的人群中不知是谁突然惊叫起来:“警察把人往死的打哩!”这声喊叫一下子就激怒了民众,立即就有人和警察厮打了起来。警察局长一看矛盾激化,斗争尖锐了起来,局面他快要控制不住了,于是就狗急跳墙,下意识地从腰间拔出了他那把盒子炮,朝着天空“啪啪啪”一连开了三枪。他之所以这样做,原本是想用这枪声震慑震慑他眼前的这些从乡下来的、没见过大世面的泥腿子,可是根本就没想到这些人这会儿已经激情冲动,盛怒之下头脑发热,不顾一切了,哪里还管他枪响不枪响。人们一阵子乱打,一下子就把警察们一个个打得鼻青脸肿,抱头鼠窜,狼狈躲逃起来。你别看那些警察们,人人身上还都背着枪,可是在这人拥人,人挤人的稠密人丛中,彼此真正互相扭打在一起了,长枪能顶什么用?它还不如根烧火棍管用呢。这时,警察们身上所背的那长枪,不仅派不上一点儿用场,反而还都成了他们的累赘。
交农的人一个个怒不可遏地喊叫着:“走!找县长去,让他今日非得给咱个说法不可!”于是有很多人就一拥而上,冲进了国民县政府大门。县长一听说交农的民众已经势不可挡地拥进了国民县政府大门,惟恐自己在一片混乱之中弄出个玉石俱焚的事,那将是一失足成千古恨,所以吓得这会儿就直向后院跑去。在奔跑的过程中,他同时很快就作出了一个高明无比的决定:“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于是跑到后院,马上叫人就找来了一把梯子,翻后墙跑掉了。(未完·待续)
第四章 飞蝶秦东(下)
这事立即惊动了国民陕西省政府,省政府派员下来严行查究此事,寻找带头寻衅滋事的罪魁祸首。县国民政府门口立马就增加了岗哨,每天都有一个班的国民革命军在值勤,轮换巡逻,戒备倍加森严。国民党所属驻华阴的各派各系军队尽管这次没参与此事,但也被这此农运看得草木皆兵,成了惊弓之鸟。他们的上司责令他们时时都得处于一级战备状态,如临大敌,严阵以待—这次农运一时间闹腾得国统区都有点儿人人自危的心理了,他们一个个自顾不暇,就连提都无心再提一下抽调军队到陕北剿共去的事了。
华阴交农事件的发生,使得周围临近各县也都因之深受到启发,于是交农事件在周围各县接二连三,也就都不断地发生着。省上派下来追究这一事件的大员们,为此折腾了很长时间,也没能弄出个眉目,只觉着这事没一点儿头绪,简直就是一团乱麻,剪不断,理更乱。他们老虎吃天,根本就无从下口,诈唬了好长时间,结果连一个带头闹事的毛都没能找到,更不要说是抓住了哪个嫌疑犯。时间一长,这些人也就渐渐地没劲儿了,无可奈何地松了下来。国民华阴政府被这次“交农”事件闹得是焦头烂额,谈虎色变,到后来只好讳莫如深。然而牛保国、王尚德他们却对这次发动的交农举措的收效—牵制了关中国军北上剿共,有力地支援了陕北根据地的反围剿斗争—心里就别提有多高兴了,并且还从中悟出了一个道理,这就是凡成事要人多:人多则势众,人多就力量大。众怒难违,闹革命要想与国民政府抗衡,那就得要彻底发动民众—这是一条颠扑不破的硬道理。再说,华阴的民众也因这次交农的胜利得到了好处,那些催粮收捐的政府派员再也不敢轻易走马灯似的随便下乡来了。农民们因而受到鼓舞,斗志昂扬起来,他们之间经常互相说着一句话:“要是真正忍受不了了,那就和他们闹!我看当官的还是最怕众人闹事了。”
在这种局势下,不用说,共产党华阴地下党组织的工作一度开展得活跃极了,地下党的人员也迅速增多了起来。一个夏天的中午,晴空万里,天上晴得连一点点儿云丝儿都没有,天气非常地炎热。太阳的光没遮拦地直射在地面上,把地皮都已经晒得滚烫滚烫的了,让人的脚踩在上面直觉烧得受不了,似乎都能烧掉一层皮。在这样的季节里,庄户人家中午一般都是不到地里去的,一个个躲在家里歇晌。就这样,他们有的还嫌在家里热得受不了,就三三两两的带上一块破席片儿,到西城门外的崖根儿下找一孔窑洞,消暑避夏,乘凉午休去了。整个村子一到这时候,巷道里就很少能碰上个人,总是一片静悄悄的。
一个身材十分魁梧,头戴凉礼帽,上身穿白纺绸衫子,下身穿黑洋布裤子,脚蹬黑帮千层白底布鞋,所戴的那副大墨镜严严地遮着双眼的中年男人,这时候大模大样地走进了庙东村牛保国的家。牛保国对来人十分热情,赶忙就把他往上房屋里让。牛保国他妈见今天所来的这个人十分陌生,自己从来就没在哪里见过,于是就悄悄地问牛保国他媳妇张妍,张妍也十分疑惑地摇了摇头说:“没见过,不认得。”其实这人不是别人,他正是这一带共产党地下闹革命的带头人王尚德。不一会儿,只见牛保国从上房屋里出来了,神情十分严肃,很认真地对张妍说:“我有点事儿,出去一下,很快就会回来的。你拿上点儿针线活儿先坐到大门口去招呼着,别让什么人到咱家里来。如果有人找我,你就说人出去了,没在家。”说完立即匆匆地出门走了。牛保国走后,媳妇张妍很听话地就坐在她家前门口里边窄窄的过道上,一边装着坐在那儿纳鞋底乘凉,一边注意前门外面街道上的动静,招呼门户看人。
牛保国果真出去了不大一会儿,就又回来了。原来他是到孟至里小学去了一趟,回来带了一个年轻的教书先生。这人牛保国媳妇张妍认得,因为他以前到她家来过。牛保国从他媳妇张妍身边经过时又小声叮咛她说:“有人要到咱家里来时,你如果支应不开,就大声咳嗽一下,给我提前打个招呼。千万记着。”牛保国媳妇张妍对自己丈夫的事,历来是不盘根问梢,只是一味地听话。她十分顺从地点了点头,“哼”了一声。
牛保国所带来的这个孟至里小学的年轻教书先生叫陈怀德,这人有思想,有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