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眉儿端着个碟子进来,放到桌子上,笑模样倒像端着什么好东西似的。其实碟子里装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点番薯。
&esp;&esp;孙氏看着自己女儿这般模样,心中叹了口气,眼睛一动,竟又是落了下泪来。
&esp;&esp;苏贺知晓孙氏因何掉泪,开口道:“可哭什么,马上就要过年了。”
&esp;&esp;“你倒高兴了,这事儿你不松口我能松口吗?”
&esp;&esp;“那怎么办?眼见着这两年天灾人祸,收成还不够交税的,难不成一家子饿死就好了?”
&esp;&esp;男娃唤作苏元,见爹娘如此还不明白为何:“哭什么!吃饭!”
&esp;&esp;眉儿听着爹娘言语,沉默不说话,只端着碗里的稀饭,就着咸菜和番薯小口小口吃着。
&esp;&esp;孙氏一口气上不来,开始咳嗽的厉害。
&esp;&esp;眉儿还是不说话,小脸儿都快埋进碗里,眼泪珠子就一颗一颗掉进碗里。吃进嘴里,倒比咸菜还咸些,甚至犯了苦。
&esp;&esp;待过了一会儿,眉儿才抬了头,两边儿脸蛋长了有点被冻伤的意思犯了红,她看了眼自己爹爹,又看了眼自己的娘,嘴唇抿了抿,还是说道:“今儿夜里我跟娘亲睡吧,爹明天就把我送过去好了。等拿了银子,爹给娘亲做个夹袄,马上就要过年了。”
&esp;&esp;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眉儿嘴巴一撇,眼睛到底还是露了怯,泪珠子也忍不住,越冒越凶。
&esp;&esp;孙氏见状心就跟被人攒着似的,难受的厉害,扯了眉儿到怀里,娘俩越哭越凶。
&esp;&esp;苏元人小鬼大,听这话多少也懂了点意思,前头那谁家不就是把女娃卖出去换钱买米了,男娃中气足,以为爹娘也要把姐姐卖掉,直接吼了一句:“不能卖姐姐!”
&esp;&esp;“卖了姐姐我就没姐姐了!”
&esp;&esp;说完,苏元一急,从板凳上跳下来,抱着孙氏的腿也开始哭。
&esp;&esp;苏贺听言,眼眶也忍不住泛红,怕在妻女面前丢人,身子一转,自去了门口坐着去了。自己这女儿,太懂事,生下来的时候就没怎么让人操过心,模样也讨喜,岁日子还没这么差的时候,也是当着宝贝珠子养着的。
&esp;&esp;没设想后头日子越来越难,直到永嘉八年,一场干旱,彻底开不了锅。
&esp;&esp;到了今年永嘉九年,外头听说又开始打仗了,税收变得更重,家里日子就更过不下去。
&esp;&esp;靠着一点存量和番薯,就硬生生扛到了年底。
&esp;&esp;原本苏贺和孙氏还盘算着来年这日子应该怎么过,怕是再这么下去一家子就得饿死了。没成想眉儿因着模样生的好,性子也好,一次去村长家里借点米,就被村长的一个远方亲戚,沈家,看入了眼,想讨回去当个童养媳。
&esp;&esp;这沈家听村长说,是镇上头一户人家,日子不算太好过,但比乡下人还是好多了,家里头有个三代单纯的独苗,宝贝的不得了。所以即便是手头紧也想讨个童养媳回去伺候这个独苗。
&esp;&esp;村长的话苏贺还是信的,那家五天前孙氏和苏贺特地上门瞧了瞧,有个一进一出的院子。那家的婆娘细长脸,穿着打扮也干净,苏贺也瞧不出来性子是个好还是坏,倒是那相公,看着魁梧有力。这沈家相公,平日里靠着帮一些商户跑跑腿,送送货,婆娘呢就靠针线活挣点家用。
&esp;&esp;孙氏倒说这两口子不像难处的。
&esp;&esp;那日也巧,苏贺和孙氏刚走出去沈家没几步,才见一白净的男娃身形跳跃的入了院子,想必就是这沈家的独苗。模样没看清,想着不是病秧子就行。
&esp;&esp;苏贺夫妇这才回了家,和眉儿细说了这事儿。
&esp;&esp;太懂事的孩子也太让人心疼,眉儿听了这事儿并没说不愿意,只问了一句:“多少银子?”
&esp;&esp;听着孙氏说了一两银子,眉儿小大人似的点点头:“一两银子够咱们家两年用度了,想着过两年,弟弟更大些能干得活就更多,到时候日子应该也不会这么难了。”
&esp;&esp;不哭不闹,反倒这几日,每日一早就带着苏元去庄稼地里看。半中午的回来,下午又出去,待太阳下山才进家门。
&esp;&esp;等到看到厨房里的一点野菜芽子和番薯叶,孙氏那眼睛连着几日都是红的。
&esp;&esp;这天夜里,眉儿和孙氏睡一个被窝,半夜里苏元做噩梦醒,也钻到了眉儿的被窝里,缩在姐姐怀里,紧紧抱着不撒手,他怕,怕一起来姐姐就没了。
&esp;&esp;待苏元醒,眉儿当真不见,苏元哭闹暂且不提。
&esp;&esp;只说眼下天还没亮,苏贺牵着眉儿走在田间小路上,并无言语,只紧紧牵着手心里,这以后可能再也牵不到的小手。
&esp;&esp;想想也觉得不会,镇上走个半天也就到了,当真舍不得还能去瞧上一眼,想来也是无碍的。这般,苏贺心里还好受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