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地,她泪眼婆娑地看向了坐在角落默不作声的他。
他一愣。他没出过门,没有见过江海溪流,可她的双眼总泛着苦水,涓涓不壅,好像流不干,一双美人目,藏着无边水光,而那苦海在静静望着他。
他在等她开口。
可这时院子里又进了一个男子,明黄衣袍,威仪万千,举手投足皆是尊贵。
他居高临下地睨了一眼还未到他腰际的孩童,施舍了一声漠然至极的问询:“听说你生病了?”
女子惶然不敢抬头,可他不知眼前的是九五之尊,腰杆挺直着直面天子仪容,点了点头。
“皇上,他真的是您的孩子啊——”
女子踉跄着跑来,将他紧紧抱在怀里,凄然道:“臣妾从未有一丝不忠之心。天下为您独尊,臣妾怎会珠胎暗结,让皇室蒙羞。”
男子平静无波道:“那为何他有如此怪病,而先前乃至其他儿女都没有呢?”他说着,嘴角露出点笑意,但眼底却浮上愠怒,“况且你我都健康,为何会生一个有病的孩子?”
皇上走了,院子里只剩下废妻和孽子。
不过自那以后,他有了娘亲。
嬷嬷不见了,娘亲会为他织线裁衣,烧火煮饭,不会让他冷也不会让他饿。
可娘亲总是痴痴望着窗外,叫她也不醒。有时她发呆也会泪流满面,忘了吃饭,忘了睡觉,甚至忘了他。这时,他也会望窗外,碧蓝晴空,广袤无垠,他想着娘亲现在像一只漂亮的鸟雀,见过浩渺天地,不似他从出生起只有一个小院子,她总要想方设法地飞走的。
终于在五年后,她在破败的小床上闭上了那双盈盈的眼。
他握着她冰冷的手贴在脸上,回味着她生前最后也是唯一一次抚摸他时的温暖。她临走时喊他到床边,他没有向娘亲问过自己的名姓,因为很可能没有,只是轻声问:“我是野种吗?”
她摸着他的脸,摇着头:“是苦果。”
听到回答,他突然泪流不止,曾经凝望过他的苦海并没有因为她的逝去而消失,只是从生根渡到了结果,那波澜让他漂浮着,苦涩的味道从舌尖麻到心间。
可直到她咽气,他都没敢哭喊:“怎么办啊娘亲?我该怎么办!”
他知道她也不知,她是咸涩的水做的。
走出房去,他第一次走出了院子,不过是要去告诉别人她死了。
望着门外的天,他忽然觉得自己应该叫伊天涯。
不用任何人为他取名。
他是冰雪做的,不应当是一潭死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