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莲舟低声道:“再忍片刻。”言罢两指按压她后腰椎骨处命门、阳关二穴以缓解疼痛。
沈浣本来背部撕裂一般的疼痛几近入骨,喘不上气来,此时却觉得一缕温热内力由命门阳关二穴注入,沿督脉缓缓而上,胸口吐息一松,疼痛之感略减,然则腰际椎骨之上的温热触觉却益发鲜明起来。带着薄茧的长指按揉着腰间肌肤,沈浣心里猛地漏跳了一拍,这才注意到两人情形,不由微微一窘。
她非是闺阁女子,征战多年,皇集一战能留下条命来便觉是万幸,如何会计较繁文缛节之事?皇集郊外木屋之中转醒之时,窘迫片刻,转瞬便淹没在自己曾隐瞒诓骗俞莲舟的愧疚之中。她身份一事决计不能让旁人知晓,阿瑜那时又胎位不稳,是以当时只有俞莲舟照顾左右。月余下来,两人虽然清白坦荡,但肌肤相触却是避不开去。
只是如今,比起那时,两人之间却似有了些什么不同。言语之间她难以形容,心中却察觉到异样情绪,仿如一点点微小的嫩芽,悄悄打心底冒出头来,竟是有些熟悉,与当初沙河大捷以后,两人再汝阳城中夜饮之时那种心情一样,忐忑之中带着三分窃喜,偏偏又是无论如何也不敢让俞莲舟知晓的。于是只得侧过头,藏起脸上神情,一时间竟连背上疼痛都不那么难以忍耐了。
俞莲舟见她转过头,将脸隐在臂弯里,只道她疼痛难以忍受,出言道:“很快便好。”
沈浣伏在床上,微微点头,不敢要俞莲舟察觉她心思,乱以他语错开话题道:“阿瑜呢?当时我听得她也来了。”
俞莲舟淡淡道:“阿瑜姑娘在照顾罗兄弟。”他本欲请阿瑜来照料沈浣,谁承想大哭了一顿的阿瑜只轻飘飘的留下一句“谁家的混账王八羔子谁操心”之后,施施然奔了罗鸿的帐子去了。
被骂做“混账王八羔子”的沈浣倒是全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又问道:“师兄呢?可还在营里中?”
俞莲舟这次却不再说话,手上却是快了三分,将沈浣后肩最后一点伤处厚厚敷上了苏木五合散,又将一件干净的中衣搭在沈浣背上,这才开口道:“你已睡了一日了。昨夜毫州城外协防的蕲黄军传来战报,鞑子兵出毫州,往安丰而来。萧帅与众将连夜升帐议事,之后便亲自引兵五万出营,带人于汾川阻击元虏。”
沈浣听闻,哪里还顾得背上伤处疼痛?立即一个翻身坐了起来,全然没注意到自己此时衣衫不整,一件薄薄中衣连胸口也掩不住,只抓住俞莲舟衣袖,“昨夜来报?师兄什么时候走得?走了多久?谁为先锋?谁为偏将?可安排下后援?元军出兵多少?何人旗号?”
俞莲舟不动声色的替她将滑落肩头的中衣掩好,开口道:“萧帅辰时出兵,先锋是叶将军,偏将是周、方二将军,后援则由安丰城内急调了楼羽楼将军。鞑子约有六七万余,何人旗号尚是不知。”
“可有流星探马前来回报前线战事?”沈浣皱眉追问。
俞莲舟摇了摇头,“未曾有过。”
沈浣这下如何还能躺得住?当下便要穿衣起身,习惯性的回手一摸,拿过了放在枕畔平时用来缠胸的白绫。那白绫早已有数处将断未断,血迹斑斑。沈浣一皱眉,这才反应过来俞莲舟此时便在自己身前,而她一想到那白绫用处,立时便滞住,不知如何动作。
俞莲舟面色不变,一压她手腕,沉声道:“你伤口未愈,用不得此物。”
沈浣颇有些窘迫的一收手,像是掩藏一般,将那白绫推到身后。
俞莲舟却是递给她一件外衫,又回身取过自己搭在椅上的大氅,“冬衣厚实,你披上这大氅,旁人等闲也看不出什么。”
沈浣“腾”地一下,从俞莲舟手中抢过那比自己身形尚大些的披风,一抬手臂便往自己肩上披,却不小心牵动背上伤口,立时便疼得额头渗出冷汗,右手一抖,披风滑落肩头。
俞莲舟见了,心中微叹,抬手替她拉住右肩掉落的大氅,系好带子,沉声道:“走吧,可要我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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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中天。
冬夜之中,北风虽停,寒气却不断由地底渗出,将空气冻得冷冽如冰。
安丰行营西侧,沈浣伫立高坡之端,极目北眺,望向汾川方向。
深沉夜色之下,徒见山川影,不闻马蹄声。
连续数个时辰,前方未有战报,沈浣如何能放下心?她旧恙未愈,又添新伤,披不得重甲,执不得长枪。同袍兄弟出兵应战在外,胜负难料生死未决,她一颗心悬在半空,只能深夜之中站在这坡头,伫立凝望远方烽烟战火所在之处,数个时辰皆是一动未动。
俞莲舟坐在一旁,盘膝合目调息,并不去劝她。
沈浣心情,他又如何不明?大氅下的削瘦身形,披坚执锐时一肩担了十数万兄弟生死,而此时,也只能这般独立坡头,来陪前线征战的同袍手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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