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
“够了!”李隆基拂袖道,“军中纪律,怎可怠慢!如今将领尚且如此,不杀不足以告天下!——琅琊,休要再多言,朕本不打算处置几位副将,如你再多说一字……你不是和皇甫端华交情甚好么?——朕连他们一块儿罚!”
李琅琊的面孔瞬间血色褪尽,边令诚看在眼中,露出一丝冷笑。“世子?圣上分明明察秋毫,决策果断,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李琅琊慢慢软下去,竟然忘了礼节,就这么几乎跪坐在了大理石铺就的地上。天大寒,即使是暖阁,地面也是冰冷异常。李隆基看着那年轻人绝望的面孔和脱力的姿势,感到一丝不忍。李琅琊失神地坐倒在地,没有再开口。片刻后,他才慢慢自唇角扯出一丝绝望的笑意。
“琅琊……明白。吾皇万岁……万万岁……”
第29章
(二十九)
边令诚看在眼中,露出一丝冷笑。“皇上,臣暂且告退了。”
李隆基挥了挥手,一副百不耐烦的模样。“下去罢!都给朕下去!你们两个,”他指指边令诚与李琅琊,“明日就启程回去宣旨,不得延误!”
“世子,怎的还坐在地上?还不谢恩走罢?不可君前失礼啊!”边令诚阴阳怪气道。
李琅琊惨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就这么维持着僵硬的姿态,慢慢站起身来,居然连告退的礼节都忘记了,就这么向外走。李隆基倒也有些于心不忍,并未计较他的失礼行为。
“金吾卫大将军八重雪求见。”
“叫他稍过片刻再进来!朕要静一静。”
这个名字似乎对李琅琊产生了不小的影响。他微微一颤,头却更低下去,缓慢而怆然地移动着步伐,向外厅走去。边令诚不屑一顾地哼了一声,扬长而去。李琅琊的步伐迟缓而滞重,直到轻捷的脚步声来到他面前,他才抬起了头。偏厅里只有几个内侍和宫女,看上去空旷而寂廖。
八重雪的面容还是冰冷而绝美,那双美眸深深地看着李琅琊,他此刻的脸色简直难看之极,几乎像失了魂一般。八重雪嘴角微微一动,方要开口,就看见李琅琊居然双膝一软,跪在他面前。
“雪大人!求求你,去劝劝圣上罢……”
饶是八重雪这般冰冷的人,也不禁大惊失色。“世子快快请起!您这是干什么?!”八重雪又惊又急,这样的礼饶是自己再高傲,也是经受不起的。
“雪大人,圣上素来信任你,你就去说说——欠你的情,琅琊没齿难忘……”瘦削苍白的手指抓住了八重雪大红官袍的下摆,李琅琊的身子颤抖得像风中的枯叶。
八重雪无法,只得蹲下身,手腕一带,武将的巧劲让李琅琊不得不站了起来。八重雪以为他在哭,可他没有,只是,他现在的神情远比流泪更教人揪心,那平日平静无波的凤眸几乎睁圆了,满眼的僵直和惶恐。八重雪的手腕被李琅琊扭得生疼,他震惊于这个如此文弱的青年居然能有如此的力气。“雪大人!求求你!方才,圣上说——”
“我在外面都听见了,世子。”八重雪道,语气平板,“你是皇侄,尚且求情不得,我如何能够办到?”
李琅琊双手松开了。八重雪看着他颓然跌进花厅精致的椅子里。“雪大人……”他慢慢转头看着他,那眼神僵硬得教八重雪生生打了一个冷战,“您虽然是武将,可您好歹也是宦海沉浮数载,这么简单的道理您莫非参不透?——都到了这种时候,我不想和您道些虚伪之辞,您根本就应该明白,就是因了我是‘皇侄’,圣上才更加不信任我!”
这话的末尾已经带上了哭音。八重雪百感交集,一时无言以对。其实他心中的确是明白的,只是他非汉人,又是武官,宫中事务不好过多评论。其实他何尝不明白,如此情况,且不论高封二人有何过错,都不应如此仓促决断。况且,八重雪不可能相信边令诚,他相信李琅琊说的是实情。可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如此危难情况,每人自顾尚且不暇,谁又敢轻易逆龙鳞?
李琅琊突然笑了。八重雪不解地看向他。李琅琊抬起头,眼睛直直地对上他的。
“雪大人,琅琊就逾越一回,我们不说忠义孝廉之类的大托辞,如果是——为了端华呢!为了皇甫端华?!”
八重雪身子一僵。大厅中十分寂廖,宫女应侍们权充木雕泥塑一般地立着,香炉里轻烟袅袅,殿外仍旧是漫天飞雪。
“世子,您太固执了。”半晌,八重雪幽幽叹道,“在下的确没能想到,您竟然能如此——”他摇了摇头,绝艳的面孔上居然闪现出一点笑意来,不过那笑意是分外沉重而无奈的,但也是敬佩的。
“雪大人,圣上让您进去说话呢。”
八重雪点点头,又回过身凝视了李琅琊片刻。那个苍白单薄的年轻人还是坐在那里,双手交迭放在膝头,侧脸清隽而带着病态的瘦削,不知是因为潼关的日子艰苦还是因为伤神过度。一缕额发从纱质的官帽中散了下来,飘在那苍白而挺秀的鼻梁,但他却仿佛浑然不觉,只有眼神还是在闪烁着微妙的光。八重雪明白,自己是不能推辞这个年轻人的请求的,自己的良心和责任同样不允许。
“世子且放宽心,我尽量去说便是。”美丽的武官所能保持冷硬的,也只有语气。
第30章
(三十)
在颜钧近三十载的人生中,从未曾碰到如此之大的战役。至他从军起始,至今已是十载有余。颜钧至今还记得甚是清楚,自己第一回随军平胡时,心绪激动,也未曾有过惶惑不安。纵使那寒风起战场,冰雪封古道,胡人叛军的呐喊声震天动地,年少时的自己也从未害怕。当第一个胡人将领倒在自己剑下时,那种胜利过后的喜悦和雄心,是以后再也难以体会到的。
难道自己真是老了么?颜钧在卧塌上翻了个身,睁开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