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老太爷在时不叫他做官,是说他“至察至清至刚”,至察则独,至清则寡,至刚则见不愤而暴,伤人伤己,懂道理但不通人事俗情,也吃不了官场的饭。
且叫他安心做个道德人吧。
如果不求别的,做他的家人还算不错,可一旦有所求,就得吃些求不得的苦,比如三太太,也比如秦沅。一个求夫妻之情,一个求父女之情,可遇了那么个人,就是不懂得回应,还嫌她们矫情多事,能怎么办呢?
外人能看清楚但不能劝她们舍了这场情份,她们也看的清楚,但舍不下这场情份,看的开,但想不开,一个抑郁自苦,一个叛逆犯二。
别人家的夫妻丶父女,好不好的,人家自己能埋怨,旁的人,说什么就错什么。
秦娇也只是应了秦沅的一个请求罢了,在这个请求的范围内,她可以尽心,出了请求的范围的事,她一句多余话不说,一件多余事不做。
这才是亲戚们相处的界线。
所以秦娇不喜欢来东府呢,这一个大园子里,哪家都有些不如意事,人又多,相互搅和的越发不好相处,这样的话说不得,那样的话也说不得。
叫秦沅帮着磨墨,但亏她如今练出写字的功夫了,下笔流顺,字儿写的小,但快,飞龙走凤的,一笔到底,一气呵成。一个笑话也就几百字,润一润成了折子,也不过两三千字,写到中午,两折小戏就成了。
写的时候不觉热,撂下笔才发现衣背都湿透了,许久不写字,手腕子也酸疼的不行,手指筋都快抽了。
这遭罢了,十天半个月都不想捏笔了。
秦沅看她汗淋淋的,忙叫人提温水来,亲自拧了帕子给秦娇擦背,手碰到秦娇背上,顿觉热烘烘软绵绵,像蒸笼里刚取出来的软糕。
更像个热炉子。
通身擦了一遍,抹上茉莉香粉,换了衣裳,换下的衣裳,就在院里洗了晾出去,缭绫不耐晒,小半个时辰就干了。晾至九成干的时候收回来,用香丸薰了,再叠好放包袱里。
银锁还想叫秦娇去大太太那里吃午饭,但被三太太拦了,就让她在这里吃,饭摆上来,吃过了,秦娇就歇在三太太屋里的榻上,这头安静清凉,能睡个好觉。
醒来就发现,三太太在书桌前摆弄花枝,夏日的芍药开的娇艳夺目,怎么插都好看,但三太太却嫌辅枝不好,左挑一枝右挑一枝,都不甚中意。
秦娇一醒来,她就说:“你来看看,这么些,挑的我眼花。”
秦娇哪懂这个,她看过《园冶》《怡情雅悦》,但……没甚心思学这个,只看了个大概,也就是说,她的审美雅趣,不好不坏,大概能看的过去。
叫她看——
秦娇将一捧都取了,一股脑儿塞进耳瓶里,摆弄了几下,成高低错落之势,就停了手。
“瞧,百花争研,哪个也不必挑出去,热热闹闹,各有各的好。咱们看花,只看它的好就行,它开的这样彻底,毫无保留,可不是为叫人挑它的枝好不好的。且叫它热热烈烈,一捧火似的,聚的多些,这花焰才旺盛,才好看呢。”
三太太看着,蓦然失笑,端详了许久才道:“也好,夏天的花合该这样插。”
哪有合该不合该么,端看心情。
重梳了头发,没戴珠钗,叫银锁去外头摘了些茉莉花,编了两个小花环,挽在发包包上,嫌素净,又折了两枝红玉簪,左边插一枝,右边插一枝。
就这么着,顺着林荫青石小道,去了三老太太那里。
三老太太在院里树荫下坐着,斜靠了一只蒲草靠垫,跟几个丫头摸牌玩,她是为着消遣时间,赢也随意,输也随意,但几个丫头却是为了讨好她,故意给她喂牌,叫她赢多输少。
三老太太厚道,知道丫头们攒几个不容易,她赢了钱,乐呵了一场,回头就叫人给几个丫头分些戒指丶镯子什么的,得了利的丫头越发会卖乖,故意输牌,就图三老太太给她们补的小东西。
这里头的门道,三老太太也清楚呢,不过丫头们没犯恶事,得了东西后伺候上越发细心殷勤,这老太太就当不知道这回事,没事的时候还愿意拉着丫头们耍牌。
三老太太的品性智慧,也只有历了事积攒了智慧的人才能看出来,比如家里的老太爷老太太丶年长的老爷太太们,年轻些的人,都道她是糊涂性儿,不分好赖,不辩是非,除了定省,等闲不来找她说话。
秦娇过来,三老太太是高兴的,撂开牌,拉着秦娇说闲话,她说自家院里的事,秦娇也说家里的事,一壶茶水并两碟子茶点,一老一小,说说笑笑,漫天漫地絮叨了一下午。
温软如秦妤都耐不住性子与三老太太多说话,可秦娇却能耐住性儿,三老太太说多少囫囵话,她都能听着,也不嫌麻烦,一句一句应的细致。
人从事上乖。
换做未生病之前,秦娇也是个普通人,好做美梦,没耐心,浮浮燥燥,初一的事还没着落,就想着十五了。
遭了生死劫,才将从前的性格脾气都丢了,慢慢的,不知不觉间,就成了如今这样。
为什么不能耐下心来跟长辈说话呢?因为你知道,你以后还有无数的机会能跟她们说话,如今,急什么呢?
可谁知道,那样的机会,命运会不会留给你呢?
莫测的事,太多了。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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