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几乎是空空荡荡,只有正中央支着一台巨大的长条桌案。
那桌案上铺着一幅画卷,淋漓的笔触墨迹未干。
是《千里江山图》。
是即将完工的《千里江山图》。
绢面上承载着几层厚厚的颜料,有些局部还未能干透,散发着一种类似清新雨后的锐利的气味。
画面是崭新的。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可辨,没有皲裂,没有褪色,没有佟彤印象中那种凝聚了时光变革的残旧感。
徜徉肆恣的色彩在绢面上流淌,勾勒出山峦、水流、溪树、乱石。仿佛盘古开天之初,从混沌中倾泻出的千年灵秀。
每一块色彩似乎都带着生命,带着奔流涌动的伟岸,似乎都在争先恐后地往空气中跳跃,用振聋发聩的声音向看客宣告,令他们对这种极致的艺术心存敬畏。
无数画笔、颜料、墨块散落在旁边。墙角的小灶里燃着蓬勃的火,炉边一壶残茶,散发出若有若无的茶香气。
佟彤在那茶香气里迷失了好久好久,险些忘了自己的来意。
她回忆起了上次在葆光世界里看到的、近乎闹剧的&ldo;画师考评&rdo;。
官家出题,画院里的高级画师们&ldo;命题作画&rdo;,呈上的一幅幅作品争奇斗艳,每个画卷里都浓缩了一个个不眠之夜,颜料中干透了绞尽的脑汁。
而如今,学霸交卷。那些庸俗的答卷简直成了幼儿园涂鸦。
佟彤屏住呼吸,心里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她管身后宫女要了洁净的泉水‐‐本来是准备着给她路上解渴的‐‐非常奢靡腐化地洗了手。
然后,小心翼翼地触碰《千里江山图》的边缘‐‐
&ldo;别动。&rdo;
在她对面的黑暗角落里,忽然掷出了两个暗哑的字。
佟彤根本没发现那里居然还有人!
她蓦地抬头,呆住了。
&ldo;希孟……&rdo;
希孟其实就在她对侧,一动未动,如同一尊雕塑,冷眼看着她闯入许久,对着自己几近完工的画卷发花痴。
作为一个创作层里闪回的影子,他当然不认得佟彤。警惕的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遍。
大概是为了防止失火,画室内并没有明显的火烛,而是开着额外多的窗,让自然光从多角度透进来。
希孟所在之处,恰好是个光线未能达到的地方。
他半躺在一个临墙的小榻上,身上的粗布工作服上沾满颜料‐‐石青、赭石、墨绿,完全盖住了本来的颜色,把他整个人变成了一团完美隐入画卷的阴影。
唯有他的脸‐‐
他的脸色,比卷首那片未曾染色的绢还要白。
惨白的肌肤缓慢地起伏伏,隐约还能看到一呼一吸。
他整个人也前所未有地消瘦,面部骨骼的棱角清晰可见,五官平白锋利了三分,让人不敢多看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