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想要废除这桩婚事,庾亮虽知不可为,但在权衡片刻后,却觉得这不失为一个不轻不重的敲打手段,既让沈家有所忌惮,又不至于完全将之推开。
但肃祖离世未久,便要拿其儿女婚事作筹码,庾亮心中终究有些愧疚。在沉吟良久之后,庾亮才徐徐开口道:“太后此议不可再提,若真见疏沈氏,亦会令南士心生怨望。若太后不舍公主,可留在苑中多居一段时日。小女郎秉性未定,善加教导,定会有所改变。”
听到大兄肯让步,太后才渐渐收了哭声。虽然关键问题上庾亮仍未松口,但太后的想法也未改变。除了公主的变化让她恼怒,和对沈氏固有的轻视偏见之外,她之所以作此想,心内也不乏对沈家的怨望。
他家不过吴中新出豪强门户,能幸帝宗已是绝大恩德。可是如今时局过渡艰难,他家居然不表态鼎力支持新君,这实在让太后有些不忿。既然将女儿许于其家都难换来不二忠心,又何必再坚守这一婚事,既委屈了女儿,又让她不能释然!
暂时稳定住了太后,庾亮便又匆匆回了台城,他实在有太多事情要操劳忙碌。一俟回到台城,便又收到淮北传来捷报。郗鉴移镇广陵之后,便积极联络各方,调集大军,终于将刘遐余部叛逆者尽数平定。
虽然彼此立场不同,但淮北局势重新得以稳定下来,无论如何都是一桩好事。尤其在眼下而言,更能对历阳方面形成有力震慑。于是庾亮便手持捷报,召集一众台臣商议淮北诸多善后事宜。一旦忙碌起来,便忘了先前的事情,也忘了派人通知沈家一声。
议事一直到了深夜,庾亮才疲惫睡去。可是在第二天卯时,便又准时醒来,又开始了新一天的忙碌。
午后难得悠闲,庾亮手捧一杯茗茶轻轻啜饮。随着在江东居久,对于盛行南方的这一习俗他也渐渐沾染。茗茶苦味回甘,疲劳时饮上一杯,提神醒目,确要比油腻的酪浆更为适宜。
然而这时候,门外匆匆行入一人,行进殿中后来不及下拜已经低语道:“中书,大事不妙!”
庾亮闻言后,急忙放下茗茶,将来人引入侧室中。这时候,那人才俯首下拜,而后才低语说道:“西阳王、南顿王等秘议,欲请琅琊王出阁归藩会稽……”
庾亮听到这话,脑中轰然一声,脸色陡然变得煞白起来,疾声道:“此事可确认真伪?”
“确有此事!”那人沉声回道。
庾亮在房中枯立许久,才摆摆手让这人退出,然后他便疾行出官署,吩咐仆下道:“速请太保来前堂议事!”
说罢,他便匆匆行往前堂。可是在行至半途时,脑海中忽然想起一事,脸色又是一变,连忙让人抬来肩舆,吩咐道:“快至苑中!”
他本有台城乘舆的殊荣,但以往谨守臣节,绝不逾规。可是今日事态紧急,只能破例一次。
那几个抬舆的内侍壮仆眼见中书神态间充满焦虑,也都不敢怠慢,放开腿脚大步如飞,很快便进入了台城中。
太后得人通报言道中书请见,连忙起身迎出,待至殿前,却看到向来淡定的大兄额头上已经冒出一层细密冷汗,心中不免一惊,连忙让人将庾亮请至殿中来,而后才问道:“大兄,究竟何时如此匆忙?”
“快,快!给公主收拾行装,送其归府!”
庾亮已经来不及多做解释,连声催促道。
“可是,大兄你昨日还说……”
“稍后我还要与太保议事,实在无暇为太后多做解释。等到此节过后,我再来为太后解惑!”
庾亮疾声道,神态间全然没有以往的淡然:“太后请放心,沈氏绝对忠诚无疑!稍后沈家子若入苑拜见,太后万勿冷言留难!切记,切记!”
说罢,庾亮已经来不及再解释更多,甚至来不及礼拜而退,转身便匆匆行出大殿复又往台城而去。
太后眉头深蹙,尽管心中仍是不甘,但却不敢将大兄之言等闲视之。她知大兄素有沉静雅量,如今日这般惶急模样实在罕见,应是有什么大变故要发生。
沉吟少许后,太后终于还是放弃了自己的想法,唤过宫人来吩咐道:“速速出苑去沈家传诏,请海盐男入苑迎丹阳公主归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