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这些伧丁也无须抱怨,跟旁人比较起来处境已经算好,还能得于甲兵照应看顾,至今尚能活命,没有横死荒郊,偶尔还能有进项。”
幢主一边走着一边絮叨:“也正是将主仁慈,不愿残害你们小民性命,居然还有物货赐给。换了另一个狠心的将主看顾此境,你等还有这样的好运?盛世藏金,乱世积谷,国事崩坏到这个样子,只怕就连身在信都的主上,也不如你等昼夜还有衣食的进项。”
听到这话,孟匡只是点头称是,言谈之间不乏阿谀,待到那幢主并几名兵丁行入窝棚之中,更将营地中所剩不多的珍贵吃食尽数奉出,食案上倒也丰盛。
这些饮食之物,除了他们自在郊野猎获的猎物之外,其余多数还是截获的南人物资。那幢主坐在席中,忍不住又开口絮叨起来,无非同人不同命,身在晋国当兵都比他们这些羯卒要幸运,羯主远远避在信都,只知道一味传令驱使他们用命,言及实际的利好却一分不愿施予。
反观南人的王师部众,这段时间作战表现委实不算漂亮,因为没有战马可用,被堵在广平郡境中一个个的据点里,不敢外出求战,反而各种衣食的补充屡有不断,实在是让人羡慕又嫉妒。
孟匡在席中作陪,听到这幢主的唠叨,心中又有一番感想。其实无论他们这些小民还是羯军中的底层兵将,或是不了解大势,但具体到细节方面的优劣,自然也都能分辨得出。
他们不是不愿意依附投靠王师,只可惜各有各的为难处境,也并非简单的拍拍屁股坐在王师一边便可保无忧。
幢主忍不住抱怨一番,自觉得弱了自己这一方的气势,转而又开始吹嘘起自家来,主要夸赞的自然还是他们的将主石闵。
跟羯军其他方面相比,他们这一路在石闵率领下的部伍表现可谓出色,其他方面包括坐镇襄国大邑的众将麻秋,都在晋军的穷攻之下被打压得抬不起头。反倒是他们,屡屡反制晋军,截获晋军往前线输送的各种物货。
“别处畏敌如虎,唯独我军,只将晋军当作输功送货的人力罢了。你们这些伧丁也得沾惠利,只不过耳目用得勤力一些,通传一些敌军举动,真正厮杀搏命还是我等,这样的活命恩惠,如此世道下又有多少?来日就算回军不收,将主也不会挟恩加害你等,从容自去,你们也安心在南国治下做个顺民,谁又会穷追旧事?”
孟匡听到这里,心中也忍不住长叹一声,道理自是这样一个道理,他们此前正是怀有这样的想法,所以才向上白的羯军传递消息。可是现在形势又有不同,根本无需穷追旧事,他们的罪迹已经被晋军所掌握,若还不知错而返、挣扎自救,那真是十死无生。
就连这些羯军将士自己,言及大势都不敢有乐观之想,更何况他们。来日此境羯军败退,就算是对他们不离不弃,难道他们还真要跟随向北?就算成功撤回信都,保于一时的安稳,羯主又算是什么仁义的主公?
“是了,先前所说信报究竟是什么?冬日将临,南国资货运输肯定要加大,你等近日也勤力一些,若能截获更多,自不会少了给你们的利好。”
餐食过半,幢主才擦着嘴角又问了起来。
眼下正面战场上形势越来越不利,特别是随着东面的清河全郡告失,南人军队已经可在东武城直接向广宗发起进攻,将主近日正率主力反击维持,形势越来越不妙,他们再想挟持广平郡境中的南人据点求货也越来越不容易,上层几位将军近日也在商议再打劫一下南人输送的冬货可能便要撤军。
当然这些军务动态是不可能随便透露给外人,只是想到将要收获的情报,幢主也是难免心头一热。南人的后勤资货,较之他们不知高出多少,他们自然也要冬前积货,一旦撤回后方未必再有这样的机会。
眼下信都大军云集,他们只是直属于将主石闵的新成部伍,远远算不上国中的嫡系精锐,自然要多做储备,之后才能过得舒服一些。
讲到这个话题,孟匡也不再拖延时间,直接下令,不久之后二三十名族中壮丁押着神色萎顿的潘甲等三人进入此中,孟匡解释道:“这三个贼子,乃是曲周城中南军耳目。之前在郊野出没被我樵采族众察觉擒回,审问之后才知南军将要有大动作,这几人正是探路……”
突然这么多人涌入进来,那幢主难免心生警惕并不满,手指下意识搭在身畔刀柄上,可是很快注意力便被孟匡所言吸引,忍不住于席中将身体微微前倾,凝视着委顿在地的潘甲拍案怒吼道:“押到近前,南人有何图谋?想要活命,速速道来!”
几名孟氏族众动作粗暴的将潘甲摔在幢主席前,潘甲落地之后,缩在怀中的手掌蓦地扬出,一团草木灰直接洒在幢主当面。
那幢主正瞪大眼凝望潘甲,猝不及防下灰屑直入眼中,但他也是不乏应变之能,合身后仰,屈起的腿陡然弹出,将面前食案踢飞,将待扑上的潘甲正被砸中而后跌退半丈。
但那幢主还来不及拧身而起,坐在席畔的孟匡已经大吼一声“动手”,肋下抽出短刃,径直扑向那后仰的幢主,短刃直接没入其人肩窝,血水四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