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长安;他便立时召集文武大臣连番集议;宋憬和致仕的张说一个不拉。尽管杜士仪不曾与会;但在紫宸殿呆了整整一天;饿得前胸贴后背的一个中书舍人回到中书省后;却唉声叹气地说;一大堆官员唇枪舌剑;吵了个天昏地暗;最终方才选定了统兵大将;却是以朔方节度使萧嵩为河西陇右节度使;判凉州都督事;兼兵部尚书。而空缺的朔方镇;则是以左金吾卫大将军信安王李炜为朔方节度副使;知节度事;兼摄御史大夫。
对于如此是否可以抵挡吐蕃军锋;本是众说纷纭;但这一日黄昏杜士仪往见阔别多年的开府仪同三司宋憬;问及此事时;宋憬却欣然说道:“萧乔甫在朔方因袭王竣旧制;治军严明;前往河西陇右;应该能够稳住大局;而信安王虽则从不曾出外;但观其在左金吾卫大将军任上;亦大见章法;坐镇朔方应无大问题。其实此次凉州兵马损失轻微;只是因为王君败死;这才人心浮动;只要萧乔甫能够稳定人心;吐蕃兵马不足为惧。
之前张说之回京;我特意去见过他;他对我叹息;当初曾经劝陛下对吐蕃多加恩抚;不要因为吐蕃无礼;便一再发兵。要知道一朝用兵所得;却盖不过吐蕃连年袭扰的损失。而且就算要用兵;打得吐蕃不敢再犯方才为功;如王君那样打了小小的胜仗就洋洋得意请求追击;根本就是好大喜功”
杜士仪虽然不喜欢张说这个人;但当初在并州和张说兵分两路安抚铁勒两部;他不得不佩服张说的胆色和战略。而且;在边疆裁军几十万;把那些平素就只是用来屯田的兵卒完全作为农人;募兵专司打仗;这样的战略思想也是正确的。听到宋憬对萧嵩加上李炜的组合如此推崇;而张说对于王君之败有那样的分析;他自然点了点头。这时候;宋憬又开了口。
“只是;若非王君看准了陛下是……求军功;因而投其所好;自己又可趁机大立功勋;本来这连番大仗是可以避免的。”
宋憬原本说到一半就想打住;但想想杜士仪素来是守得住机密的人;他最终还是说完了这句话;落座之后又叹道:“国库这些年固然是日渐丰足;可封禅花销巨大;边地的战事又开销巨大;再加上从去年到今年;河东河北各地都是水灾频发;治水又是所费不菲;倘若不是你在茶政上;为国库补足不少;此次突厥谋求互市马匹;又点名要茶叶;再次省去了大批绢帛;只怕再坚实的国库底子;那也是不够的。幸好幸好”
杜士仪原本就将宋憬视作是师长;面对他的赞许;免不了谦逊了两句。可这些自谦的话才开了个头;就被宋憬举手打断了:“你也不用在我这儿还说这些客套话;政绩也好;功劳也罢;是别人评判的;更难得的是正好能救一时之急韩休那等不好打交道的人;此前都对我实实在在夸奖了你两句;足可见你确实踏踏实实。我也好;张说之也罢;全都曾经当过中书舍人。你踏踏实实再做一任郎官;届时三十之龄掌知制诰;指日可待”
宋开府你怎么也说这样的话?我可不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人啊
在肚子里苦笑两声;杜士仪终究不好反驳宋憬这殷切期望;只能唯唯答应了下来。而公事训丨导时间结束;宋憬就调转话题问起了他的婚事。显然;赐婚的余波早已经从洛阳传到了长安。杜士仪当着别人的面不好说他和王容惺惺相惜;当着宋憬的面;却着重提及当年从王守一的那些恶徒手中救回王容的缘分;果然;宋憬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了开来。
“你既是愿意;我就不多说了。娶妻娶才德;不在门第;便如同宰相佳婿不知凡几;能成器者却少之又少。当年我家儿郎也有不明就里;以为我看重你;是想招你为孙婿;可他们却不知道;我忙于国事;疏忽了他们;以至于诸子无一成器;又怎敢将品行都无法确定的孙女嫁给你?”
杜士仪这还是第一次知道;宋家人甚至曾经把他当成是孙婿的人选;不禁大汗。然而;更打动他的是宋憬这一番语重心长推心置腹的话。
“这么多年来;宋开府的关心爱护;训丨诫教诲;士仪不敢少忘”
“呵呵;你成婚之时;我也会去瞧瞧新妇如何。能让圣人金口玉言赐婚;又能称你之意;想来应是贤妇无疑”
回了长安;这是王元宝的老巢;也是杜士仪的老巢;几番安排之后;他终于得以和久别的王容见上一面。当他把宋憬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述给王容时;就只见这位女郎同样是感动得面色微红。王容何尝不知道;杜士仪能够面对天子许婚公主;说出那样不假思索的回绝之语来;可倘若宋憬在杜士仪离开长安;观风北地之前许婚孙女;杜士仪未必就能够拒绝。正是这位老人的刚正风骨;成全了他们。
“杜郎虽幼年丧双亲;但先有卢公为师;再有宋开府提点教诲;其实真的是幸运已极了。”
“你说得一点没错。相较于有些人有父亲;却还得提防父亲的算计;甚至于难得一真心师长;我真的是一等一的幸运。”
杜士仪这话听着像是随口有感而发;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说的是谁。因为拾遗补阙乃是天子近臣;中书省和门下省一样在禁中;他每日出入;又见过太子李鸿两次。当年那个为了病重的生母曾经冲动到要丢下课业的储君;如今脸上已经看不出那种好奇和稚气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沉和内敛。显然;丧母之后又不得父亲欢心;身边没有一个肱股可以倚靠;年轻的太子不得不自己成熟起来。
李炜代替萧嵩前往朔方镇守;而萧嵩要赶往河陇;自然不会单身而行;挑来拣去;他点名同行的人中;竟有一个是裴宁的兄长裴宽。这一日;杜士仪正好因为裴宁之事前去拜见;恰逢其会这消息送到裴家;裴宽在一愣之后便笑了笑说道:“我和萧大帅早年有过些情分;大约是他觉得我做事可靠;这才选了我为判官。三郎在东南判茶引司事;我又要出外;家中还有几个幼弟;就拜托杜十九郎你帮忙照顾照顾了。”
杜士仪和裴宽打过几次交道;知道其人虽则不畏权势;但也不是完全不知变通的人;兼且萧嵩既然是因为认识而重用裴宽;此行又不是一味为了打仗;更重要的是安定河陇;他也就没有多说什么;爽快地答应了裴宽所托。
随着匆匆从朔方赶回长安;又带着精挑细选的属官和从人前往陇右;长安城中总算是渐渐平静了下来。只不过;被这样的紧急事件一搅和;对于杜士仪那即将到来的婚礼;关注的人自然而然就少了许多。这一天傍晚;当杜士仪再次苦命地在中书省加班加点为了非本职工作赶工的时候;一个令史突然快步进来;将一份文书撂在了他的案头。
“杜补阙;固安公主上书请入觐;陛下已经允准。闻听公主因河陇战事;轻车简从一路策马疾行;已经过洛阳;不数日就要到长安了”
听到这个消息;杜士仪登时心头大震;接过文书嗯了一声;等人一走;他方才大喜过望地攥紧拳头猛地敲在案头。
阿姊这是来入觐;还是特意要来参加他的婚礼?
当满心喜悦的他踏着满天星斗出了大明宫时;在宫门等候许久的赤毕快步迎了上前;笑吟吟地又说出了另一个好消息:“郎君;杨家小娘子已经到了
得知娇俏可爱的玉奴竟然也已经抵达了长安;杜士仪不禁轻拍额头笑道:“这还真是都赶在一块了好;快些回家吧;为玉奴好好接风”
第一卷当时年少青衫薄 第五百二十四章 师徒
“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