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被打得满地找牙的人们立刻心理平衡了;而那些看热闹的人自是竖起耳朵更加感兴趣。侯希逸调过来已经整整有四年了;也没听说过有什么了不得的战功;只据说当年在饶乐都督府奚王牙帐似乎小有功劳。这样一个平凡的低阶武官;怎会和那样大名鼎鼎的人物有关联?
“好啦;不过走了好些天的路;一时兴起陪着他们玩玩。”岳五娘满不在乎地拍拍手道;“看了信给我回话;我得立刻回云州去;这一出来太久;再不回去;天知道那个小和尚会惹出什么事情来”
侯希逸也认得罗盈;尽管很好奇这两人现在是什么关系;但他更疑惑的是谁让岳五娘送信给自己。等到划开竹筒封泥;拔出塞子取出那一卷纸;他展开之后先看了落款;立时眼神一闪。
竟然是新任云州长史杜士仪
八年前那小小的缘分;侯希逸本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可此刻看着信上那亲切的文字;他却只觉得那段记忆复又鲜活了起来。他想起了杜士仪为自己在王竣面前求情;想起了杜黯之为自己敷药;想起了在奚王牙帐同舟共济的日子;想起了自己这些年来蹉跎一无所成;他的眼睛不知不觉就湿润了。尤其当看到杜士仪那力透纸背的许诺时;他忍不住一把捏紧了那封信;继而抬起头来一字一句地说道:“请岳娘子回复杜长史;承蒙不弃;希逸愿效犬马之劳”
第一卷当时年少青衫薄 第五百七十一章 千里来投
尽管突厥毗伽可汗即位之初曾经打得铁勒诸部落花流水;然而;在充分认识到大唐政局稳定;兵马充足的情况下;尽管其后又破了王竣出兵之谋;突厥终究没有掀起更大的攻势。而随着国师暾欲谷在数年前过世;弟弟阙特勤又身体渐衰;即位时雄心勃勃的毗伽可汗;如今也已经如同爪子渐渐迟钝了的猛虎似的;收起了昔日那雄踞北方的霸主之姿。
也正因为如此;云州的复置对于他来说;并没有太大的触动。反倒是下头那些突厥贵族对于大汗的懈怠颇有微词。然而;默啜可汗的威名已经是过去时了;想当初默啜被铁勒诸部为唐先驱伏杀之后;其嫡系子嗣未能即位;就被阙特勤拥立了毗伽可汗;如今明眼人当然不会嚷嚷什么先大汗破了云州的荣光云云。可对于如今云州城内百商云集的景况;不少人颇为眼热;尤其是在金河和九十九泉等邻近云州之地游牧的部族;眼见得奚族商队频繁进入云州;心动自是难以避免。
从李鲁苏所在的奚王牙帐到云州路途遥远;然而;从吉哈默所在的度稽部到云州;却只要从北面绕过妫州和蔚州即可;相对距离较近。所以;这也是当初杜士仪为固安公主筹划后路时;选择云州这座被破已久的废城之缘由。
连月以来;王忠嗣练兵;罗盈南霁云负责商队往来护送;王芳烈负责缉私;云州互市的进展颇为顺利。垦荒屯田亦是进展颇速;毕竟;在荒废多年休耕之后;云州南部的平原正是一片好耕地;再加上官府免费租借的耕牛;使得上上下下一片热火朝天。
而与此同时;吉哈默投桃报李;也送来了杜士仪所需的良马百匹以及奴隶八百。尽管只有三成是青壮;四成是孩童;还有三成则是老人和妇人;但已经足够杜士仪开始安排屯田了。这几年奚族和契丹时有战事;奚族各部之间也是小冲突不断;再加上当初和大唐几次交手掳掠的民众;并由此繁衍生息的人口;吉哈默见能够换来自己需要的东西;于脆把自己麾下梳理了一遍;把这些或是唐人;或是有唐人血统;以及无法成为战士的奴隶一股脑儿都送了过来。
由于在异族他乡呆了多年;重回大唐的奴隶们大多都是麻木更多于兴奋。然而;当一个安顿他们的少年用熟练的奚语和汉语解说了安置政令之际;一双双在残酷的生存压力下;眼睛早已没了光彩的男女老少这种;不少都抬起了头。当听到对方开始了第二遍解说的时候;更是有人喜极而泣。
“云州杜长史令;由奚地重归大唐云州者;因我云州都督府于奚人赎买身价而来;暂没为官户。然念尔等当年为奚人掳掠;因按户编等。三口以上之户;若能垦荒二百亩;脱免官户;给良民户籍;官借耕牛一头;或愿回原籍与家人团聚者;官给过所及粮米。两口之户;若能垦荒一百五十亩……”
陈宝儿本就记性绝佳;数月之内;那一口奚语竟已经是流利得很。此时此刻;他见下头不少人露出了动心的表情;再次耐心朗声解说到单口户之后;他瞅见人群前列;赫然是一个年纪和自己当年相仿;却比当年的他更加骨瘦如柴的少年正呆呆地看着自己;而在他身后;赫然是十几个年纪差不多的少年;蓬头垢面;竟看不出究竟是男是女。当发现那些年纪大些儿的奴隶失声痛哭;而这些人却依旧一脸木然;他想了想就跳下高台;径直来到了那衣衫褴褛的少年面前。
“你们可有家人?”
那领头的少年听到陈宝儿用汉语说了一遍;继而又用奚语说了一遍;眼睛稍微动了动;看了一眼陈宝儿那整洁的衣着;这才摇了摇头;却依旧没有开口
“我们的阿爷阿娘都死了。”
他的身后传来了一个怯生生的声音。陈宝儿循声望去;见说话的是一个更加瘦弱的少年;但听那音色;依稀是个女孩子。面对陈宝儿的目光;她有些紧张地往后退了一步;随即仍是用奚语说道:“我们生在奚地;长在奚地;不会说大唐的话。”
“那你们的爷娘呢?都是奚人吗?”
“我的阿娘是唐人。”瘦弱的女童再次摇了摇头;见同伴们亦是差不多的表情;她方才带着哭腔说道;“我的阿娘是莫贺弗的女奴;我只跟着她学过一丁点唐人的话;但阿娘死了;我就再也没有说过;现在已经忘于净了。我不会种地;但我会给牛羊挤奶;还会收割牧草”
兴许是被这个女童带动;其他人渐渐也说出了自己擅长的事。从洗刷马匹;到放牧牛羊;再到汲水、洗濯衣物、晾晒毛皮……这些在奚地长大的少年们;全都不懂得任何农活。而看着他们那瘦弱的个头体型;陈宝儿想着那些锄头和犁耙的尺寸;心中不禁暗自苦笑。
和那些有父母的孩童不一样;这些孩子若也按照之前的政令来安置;只怕是不行的最最重要的是;这些少年基本上语言不通;云州通悉奚语的人虽有;可这些人才都要用在刀刃上;不可能时时刻刻放在这些孩子身边。
“陈记室;陈记室”
陈宝儿正在思索回去之后如何对老师提及此事;听到这连声呼唤;他立时扭过头去;却只见匆匆过来的是一个都督府的令史。来人深深一躬身;这才用殷勤的语气说道:“杜长史问;这一批送来的奴隶中;可有孤儿?若是有;其余人等安排在城外;剩下的孤儿则另行安置。”
“杜师真是设想周到”陈宝儿登时喜形于色;“我也是刚刚才知道;这十几个都是长在奚地;只会说奚语;语言不通;兼且年纪幼小不懂得种地的;我正觉得为难呢。既然如此;带着他们回城吧”
尽管向吉哈默买人;但杜士仪的本意不在于交易;而在于传递一个讯息。大唐的各处边关;每次打仗都有成百上千的百姓被掳掠;这些人失陷在异族手中沦为奴隶;大多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既然他能够有办法把人弄回来;想来那些过得猪狗不如的奴隶们便会另外生出想头。而对于那些奚族部落和贵族来说;留着不安分于活的人;还不如转卖了给他合算。更何况;这也是充实云州人口的一个方式。
然而;为了防止奚人在其中掺沙子;他也不会把人轻易安置到云州城内;在城外设置的几个安置点;便是为这些人准备的。可那些孤儿却不能就这么随便扔在安置点;让他们和成年的壮丁一样;通过辛勤的垦荒来摆脱官户的身份
所以;当见到陈宝儿;听其一口气解说清楚了这些孤儿的情形时;杜士仪便笑着反问道:“听你的口气;对他们颇为怜悯;如果是你;你打算如何安置他们?”
陈宝儿沉吟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我想;至少应该先让他们语言相通。”
“谁来教?”见陈宝儿跃跃欲试;杜士仪不禁哑然失笑;“没想到你小小年纪;也好为人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