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士仪从心底来说;也不想把今天在常平仓的这桩刺杀闹大。他当年从洛阳到长安赶考京兆府试的时候;遇到过夜袭;在江南时;遇到过柳惜明的丧心病狂;要是如今这一桩再传扬开去;纵使天子也说不定会有事不过三之叹。也正因为如此;对于裴休贞的当场现开销;他半点都没有阻止的意思;反而惊讶的是自己看走了眼。
原来那貌似威武的从者;却只是一个相当于捧刀护卫的角色;裴休贞方才是高手
同伴死的死伤的伤;首领又被擒下堵住了嘴;自己却遭一把巨大的陌刀横在了脖子上;尽管从理智上;那大汉知道自己不管说什么;都很可能逃不过死;可死里逃生的他却反而更加激起了求生的**。只是一闪念间;他就咬咬牙说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本是河东游侠儿;是他给了我一百贯;雇我来代州行事的”
裴休贞眉头微皱;再次问了另外一人后;得到的还是同样的答案。这时候;他的目光放在落在了那个被堵住了嘴的首领身上。
甫一抵达代州;他就以宗堂信使的名义去见了裴远山;随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其拿下。继而又根据杜士仪差人告知他的消息;逼问裴远山与其有涉的长安人是何形貌;因此;就在适才;他此次带来的精锐人手假借裴远山的名义;轻轻松松将其党羽全数剪除。既然如今所有疑点都集中在此人一人的身上;他的目光在对方身上一扫;陌刀平伸倏然下挑;竟是神乎其神地将其捆缚全都去除得于于净净。可还不等对方做出任何动作;他调转陌刀;刀柄猛然在其肩头手肘膝盖脚踝等处连续重击了下去。
“嗷”
那凄厉的痛呼;就连被布团塞住了嘴;众人也能听得清清楚楚。而裴休贞便在此时冷冷问道:“我幼习弓马;但最擅长的是步战在我的快刀下;你休想玩弄花样倘若你不说实话;接下来必碎你各处关节;下一刀便是你的子孙根说;究竟是谁支使的你来的?”
随着他身侧的那个从者去取下了此人嘴中的布团;那首领原本还想趁机咬舌;可是对上裴休贞凌厉的目光;他竟是本能地生出了一丝惧怕。有心夹紧双腿;可胀痛的膝盖连这个动作都做不到。在权衡了说与硬抗的利弊之后;他最终颓然叹了一口气;低低说道:“是王公子。”
裴休贞立时毫不退让地再次逼问道:“哪个王公子?”
“是虢国公;王大将军的长公子”
原来又是那个坑爹货啊看来;他派人在王守贞身上下的功夫;还真是没有白费
杜士仪莞尔一笑;心情顿时很不错。果然;裴休贞的脸色一时发黑;竟是怒声质问道:“王守贞怎知道裴远山于代州常平仓的勾当?”
这话立时问到了点子上。那吃够了苦头的首领眼见得裴休贞微微提起手中陌刀;粗大的刀柄仿佛随时随地就会砸碎自己的关节;断了自己的子孙根;他只能慌忙大叫道:“王公子不知道;他本来只是派我去云州;看看能不能煽动那些奚人降户;看看能不能让杜使君吃什么亏。谁知道我在代州耽搁了几日;须臾就传来了杜使君转任代州的消息因为我正好探听到裴远山侵吞粮仓事的内情;又因为知道裴相国家里不少事情;他便把我当成了裴相国的心腹;所以
所以之后的话一下子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嚎。杜士仪看得清清楚楚;就在这家伙供出是假冒裴光庭心腹的一瞬间;裴休贞面色大变;那陌刀的刀柄竟是径直重重砸下;将其一双膝盖骨完全砸碎。就算是医术再好的大夫;此人下半辈子也休想再站立起来了
仿佛是心头之愤暂时得泄;裴休贞轻轻舒了一口气。摆手示意从者去给那痛得直打滚的家伙收拾善后;他就这么提着陌刀来到了杜士仪跟前;沉声说道:“因我裴氏不肖子弟勾结外人;险些让杜使君置于险地;我中眷裴氏宗堂倘若得知;也必然痛心疾首。倘若杜使君允准;这些凶徒能否交给我处置?”
别说杜士仪本来就不打算宣扬今天的事情;就是有心做文章;也不会执着于和中眷裴氏过不去。因为那样的话;王毛仲兴许会百辞莫辩;但中眷裴氏声名扫地;十有**还会牵连到裴光庭。尽管这样的结果乍一看是除掉了一个敌人;但杜士仪深知自己并不是只有王毛仲一个敌人;朝堂上也不止裴光庭一个看他不顺眼的相国。太过骤进的结果;就是多上中眷裴氏一族为敌;再加上那些随时随地准备一哄而上的隐形政敌。
因此;他只是微微眯起眼睛便似笑非笑地问道:“这些人我留之无用;交予裴兄也无妨。但我还是想敢问裴兄;是到他们为止;抑或是……”
“别人既然存心构陷裴相国;令我中眷裴氏族名蒙羞;若不穷追猛打;岂不是以为我裴氏懦弱无能?”裴休贞陡然眉头倒竖;继而沉声说道;“北门奴不过一区区高丽小儿;仰仗圣恩方有今日;处置了裴远山之后;我会立时回长安;必然会代表中眷裴氏;给杜使君一个明明白白的交待”
第一卷当时年少青衫薄 第六百三十五章 代州裴主代州事
裴七郎裴远山因贪赃中眷裴氏河东宗堂族产;畏罪自尽了
当这样一个消息陡然之间在代州传开之际;只觉得不可思议的人占了绝大多数。这其中;户曹参军裴海云就是最最惊诧的那个。裴远山在代州代表中眷裴氏主持一应事务;和他有往来的人众多;倘若不是因为他背了个罪名畏罪自尽;他如今死了;前往吊唁的人定然会不知凡几。可如今这样一个消息传将出来;除却少数和他极其交好的;大多数本就存有功利之心的自然就不会出面了;让仆役登门送一份赙仪都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但裴海云就不能避而不登门了
因为系出同族的关系;他上任之后和裴远山来往不少;逢年过节常常受邀登门做客;一直都觉得裴远山很会做人。当然;他并非认为看上去如同温润君子的裴远山不会贪污族产;而是觉得其不至于那么愚蠢;更重要的是;即便真的一时糊涂做了这样的事情;又何至于畏罪自尽?留下妻儿孤苦伶仃;这犯得着么?怀着这种疑窦;以及头顶上换了一个年轻而又强势上司的沉重心情;他再次来到了那座常常拜访的裴宅。
从门口进去;四处已经雪白一片;来往的仆役身上都扎着雪白的孝带;但神情与其说是悲戚;还不如说是惊惶。而在这些惊惶的面孔之中;一些看似穿着同样的衣服扎着同样的孝带;面上却流露出精悍之气的仆从;却让裴海云禁不住心头咯噔一下。他是听说过裴远山去拜访杜士仪;而后离开时甚至有些神思不属;如今想想;裴远山在拜访过杜士仪不过七八日后就突然因贪污中眷裴氏河东宗堂的族产而畏罪自尽;如今裴家甚至还有这些可疑生面孔;难道真的有所关联?
想到这里;裴海云竟是有一种拔腿就走的冲动。尽管理智告诉他;杜士仪应该不会这样莽撞;裴远山也不至于这么愚蠢地被人暗算;可这种设想实在是令他太过不寒而栗了。等到他踏入殡堂;匆匆上了一炷香;对着已经如同木头人似的裴远山遗孀和儿女说了几句场面话;几乎就此落荒而逃之际;却只听得外间传来了一个声音:“河东宗堂裴十六郎到”
身为中眷裴氏子弟;族中那一辈辈人的排行;裴海云兴许未必能够完全记得;但有些必须要记住的东西;他是绝不会忽略的。尤其是看到那个身材颀长却一脸蜡黄病容;唯有剑眉英目显出几分精悍之气的中年人带着几个随从大步进门来时;他更是只觉得倒吸一口凉气。
来的竟然是号称河东宗堂十三执事之一的裴十六郎;曾经官拜翊府中郎将的裴休贞?
裴休贞一进门;裴海云就注意到;殡堂之中原本正在哭的裴远山妻儿;竟是仿佛噤若寒蝉一般;一丝声气都不敢透出来;直到裴休贞很随便地行过礼后;他们方才慌忙答礼。而下一刻;裴休贞就向旁边让出了一条路来;而跟着进门的不是别人;竟是他的顶头大上司;代州长史杜士仪眼见得杜士仪进门却并不拈香;继而目光朝自己看了过来;裴海云在片刻失神之后连忙快步上前拜见不迭。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先开口的却是裴休贞。
“原来汉若也来了。你在代州上任一场;七兄应该也照应过你。虽说他所作所为令人不齿;但你也算是全了你的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