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说……我们家,为了我,还有我们姑苏晏府,有件很重要的大事情,要跟您当面商量。”
赵长安眼睛立刻明亮了,他被巨大的幸福感包围。幸福来得太过突兀,又太过急骤,一时间,他只觉两腋生风,双足发飘,真正飘飘欲仙了。不自禁地,他便吐露了深藏心底的肺腑之言:“荷影,其实,还没离开姑苏的时候,我就晓得,我做错了!可你既和宁致远早有婚约,定者,定也!我又怎么能跟你……回东京后,我……我……唉!可……大错既已铸成,又怎么弥补?原只道今生今世我再也见不到你一面了,毕竟老天保佑,竟又让我见到了你,更难得的,是你的家人们也答允……”
“殿下,”晏荷影早就不耐烦了,“您今年二月初跑去钱塘,该不会是去游山玩水的吧?”
赵长安并未看见她眼中闪过的那一丝寒意:“哦!那次去钱塘,是奉太子殿下之命。太子殿下说等我到了之后,会有人来找我,有差事交办。可到那儿以后,一连十天都消磨了,就在我正打算离开的时候,天幸让我遇见了你……”
“呵呵!”晏荷影又打断了他,“那后来在金陵,殿下为我请简神医,花费定然不少吧?”
赵长安蹙眉道:“荷影,你不要老殿下殿下的,太生分了,我听着怎么这么别扭?说起简神医,我还奇怪呢,那天我送他出客店后,就将三十两金子的诊金给他,可他却无论如何也不肯收,竟是白跑了一趟,还倒贴上那些挺值钱的茶盏褥垫等物什,真是奇哉怪也。”摇摇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怪!”晏荷影气极:“那……那天晚上,您和我从朱承岱家跑出来后,您又返身回去,干了些什么?”
“我当时内力不济,轻功就迟滞了,怕他们追上来,就到后院西角落的柴房里撒了些菜油,又点燃了一支半寸长的蜡烛,这样至多半刻工夫,蜡烛燃到尽头,就会引燃柴堆,柴房一起火,马骅他们就会返身去扑救,这样,就不会来追赶我们俩了。”
晏荷影怒火大炽,但笑容却越发甜了:“殿下,您是不是以为,我爹和二哥都已经死了,无人对质,是以,随便您怎么说都行?”
赵长安一惊,连忙追问她是怎么回事。晏荷影狂怒中说走了嘴,万分后悔,忙转头,娇嗔地说自己不过是开了个玩笑。赵长安舒了口气,苦笑摇头道:“荷影,你真是越来越……唉,竟会拿自己父兄开这种要命的玩笑!”
“好了嘛,您是男子汉、大丈夫,说话有分寸,做事有节止,我这种傻大姐,又怎能像您一样胸有韬略,行事深沉,话也说得滴水不漏?”晏荷影端起一盏茶,递与赵长安,抿嘴一笑。这柔美的一笑,令赵长安看了不由得一呆。
“殿下,好像……您身上有块镌着金龙的铁牌,很好玩?”赵长安接过茶盏:“咦?你怎么晓得我有这样一块铁牌?”
晏荷影笑着催促道:“快,拿出来我瞧瞧。”赵长安笑着,手一翻,已将那块铁牌递给了她:“喏,瞧吧,要喜欢就拿去。”晏荷影不接,只细细端详,见牌上的那条金龙在明亮的烛光中张牙舞爪,丑恶狰狞。
她晕眩了,定了定神,嫣然笑道:“殿下,天下人都说,您有一柄举世无双的宝剑,叫作缘灭。殿下,您真有这样一柄宝剑吗?”
赵长安的笑容消失了,他神色黯淡地点了点头。“哦?它在哪儿?我想看看。”晏荷影撅起嘴唇,赵长安不愿拂了她的意,摘下腰中系着的淡黄腰带,放在桌上。
第十七章 莫厌金杯酒
晏荷影一怔:“这就是缘灭剑?”
“嗯。”赵长安点头。
“可……这明明就是条腰带嘛!”赵长安捏住带钩,往外轻轻一拉,明亮闪烁的烛火下,只见一柄其薄如纸、长三尺八寸、宽仅二指的长剑,已呈现在二人眼前。这剑剑身晶莹清亮,竟是透明的,靠近剑锷处,刻有八个芝英篆金字:缘由天起,分随人灭。
整柄剑如一泓春水在桌上闪烁,似凝似散,若流若止,扑面一缕淡淡的清寒之气,泠泠入骨;剑上的那一缕寒气,已在刹那间传遍了看着它的人的全身。这寒气深入骨髓,透进心底,令你无法不颤抖、不心悸、不恐惧!
晏荷影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这……这就是缘灭剑?为什么叫缘灭?是因为这八个字吗?”赵长安凝目宝剑,眼光渐渐转为痛楚:“不,之所以剑名缘灭,那是因为,世间的任何人,只要被此剑划伤,即便伤口极小,那伤者全身的鲜血,也会不能凝固,而从伤口流尽淌干而死。那这人跟这个世界的缘分,也就尽了。”
晏荷影浑身发冷:“莫非,就没有办法救?”
“办法只有一个,就是把伤者受伤的部位,立刻用另一件兵刃尽快截去,若伤到手指,就斩去手掌,划伤的地方若是小腿,就立刻从膝盖处砍下那条腿来。”
“那伤在了胸口、腹部,又怎么办?”
赵长安黯然摇头。晏荷影立觉一股寒气直透自己的心底。赵长安目中痛楚愈甚:“当年,我初战五老教的六名长老时,功夫并没有今天高,但我却倚仗此剑,杀死了他们。其实,六人中,只有两人是被我刺中心口,剩下的四人,不过身上的某处被这剑割破刺伤了,结果……后来的血王苗绝天、蒋名僧也是这样!”他仰望窗外的苍穹,面色苍白,“这些人的死状,实在是太恐怖了!一个人的身上,怎么会有那么多的血来流?五老教一役,我平生第一次杀人,一下就有六条人命毁在我手上!之后,又杀苗绝天、杀蒋名僧……”
“莫非他们罪不该死吗?”
赵长安站不住了,跌坐椅中:“他们……毕竟也是一条命呵!该死?若只论他们干过的那些恶事,也许的确该死,可谁又能证实,那些恶事确是他们做的?有时午夜梦回,我甚至怀疑,那些恶事是否曾经真的发生过!就说六长老吧,江湖一直盛传,这六人虽均年过七旬,但天天仍要奸淫幼女无数,罪恶滔天,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可……五老教一役几年后,我才得知,六人竟然在孩童时就是已净了身的太监!还有绝情大娘,江湖中谁不认为她心如蛇蝎、淫荡无耻?常把美貌的少年男子捉进她的绝情谷中任意淫辱,玩厌后再用酷刑折磨至死。若只听这个,那她也的确是该死了!可……”赵长安怔怔地望着桌上跳动的烛焰,“绝情谷中的四天四夜,江湖上传得惊心动魄,实际上,我跟她根本就没动过手。”
晏荷影大惊:“啊?你们俩根本就没打?”
赵长安连点头的力气都没有了,接着道:“我和她,在那漫山的花丛中,旷世的琴声里,整整聊了四天四夜,越聊我越明白,我错了,实际上,整个江湖中的人都错了!她其实并不是恶魔,而是一个被一位大英雄玩腻后抛弃了的可怜女子。即便她的一生都被那个大英雄毁了,她却一点都不怨他,更没有半分记恨报复之心。可那个大英雄在做下了这种始乱终弃的亏心事后,却巴不得她早些死了,那样他就可以心安理得了。是以,他就四处散布谣是把她诬蔑成了一个女妖、女魔、女畜生!”
“那……你最后怎么还是杀了她?”
“杀她?我怎么会动那个手,那我还是人吗?第四天,我打算离开,而且还准备在出谷之后告诉天下所有人真相,还绝情大娘一个清白。可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