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章老伯,你怎么不留下他?”
章强东一脸委屈地道:“留了,可那人愣要走,留不住呀!”说着,递过来一只紫檀木镶玉鱼水纹盒。宁致远接过,揭开盖一看,里面是一对光圆玉润、价值不菲的白玉环。
望着玉环,宁致远心中叹气:昨天三弟托人送来了一张东晋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今天四弟又送来玉环,他们究竟是谁?这样神龙不见首尾地躲着自己,到底搞的什么玄虚?那天在金陵的顾家大院,自己真不该放他走,谁成想,他竟会跑了?从此就杳无音信。自己费好大的工夫,也打听不到他的一点音信,不知下次再见到他又会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什么样的情形下……
他正出神,忽见朱承岱、丛景天神色凝重地疾步到了堂前,对他作了个手势。他一看,将木盒递给一名弟子:“把它收好了。”随即对众人团团一个罗圈揖,道是又有客人来了,要去迎一下。众人皆笑着让他快去,莫怠慢了贵客。
他对章强东、马骅、西门坚使个眼色,三人会意,便跟了来。一片繁忙喧闹声中,谁也没留意到,六人已避开人群,到了后花园的一间书房内。这是四海会商议机密大事的地方。
等马骅把门闩好,宁致远方沉声问朱承岱何事。这时,他脸上已无一丝笑容,因方才,朱、丛的那个手势,是四海会的密语:出大事了!
“少掌门,我们被官兵包围了!”
“哦?”他面色平静。朱承岱道,刚才东市街口迎客的弟子急报,突然来了几百官兵,把街口都封死了,只许进,不许出,还推来了十多门火炮。西边几处路口迎客的弟子也回报,他们那儿也被上千官兵堵住了,而且看情形,官兵还在源源不断地赶来。宁致远一挥手:“走,我们出去看看。”六人赶到大门外,抬眼心惊:门外阶下宽阔的大街上,这时已密密麻麻地塞满了刀枪出鞘、弓箭上弦的官兵。就这顷刻间,整座宁宅已被包围了。
见六人出来,一个骑马小校扬声叫嚣:“呔!快去通传姓宁的,爷是青州彰德军,今天我家侍卫副都指挥使佟大人,奉郡守郭大人命令,要剿灭你们。尔等识相的话,就赶快滚出来,缴械投降;要敢抵抗,到时我家大人一声令下,两炮就能把你们轰得没地收尸!”
宁致远负手,质问何以官兵要侵扰他们。佟震玮龇牙:“小白脸,少跟老子扯闲篇!快点投降,不然,等下老子第一个收拾的就是你!”
宁致远气极反笑:“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就是杀人越货的强盗在被缉拿归案之后,也要三堂审过,才能治罪。现佟大人竟要仅凭你们官府的一家之言,就来兴兵问罪、滥杀良善吗?”
这时许多贺客均已得知被围一事,门内又拥出了几十名耋老望宿,望见门外这刀枪如林、箭戟如麻的景象,无不色变,而最令众人心悸的,则是那十几门炮口俱对准宅子的火炮。
就在这剑拔弩张、情势万分危急的时刻,突有人沉声喝道:“佟震玮,你敢对驸马爷无礼?”随着一声断喝,两排衣甲鲜明的兵士排闼直人,将佟震玮的厢军全驱到两边,空出了一条大道。
佟震玮又惊又怒,刚要喝斥,却见远处街口缓缓过来十排计六十名锦袍侍卫,然后是四十名褚袍太监,接着,是两乘十六人抬的黄轿,轿后跟着三十名华服高髻的宫女,再往后,又是一排排执侍奉承应器具的太监和侍卫。
佟震玮从来只在地方当差,并未进过京城,几曾见过这等气派显赫的场面?还要再细看时,第一乘轿旁的一个执拂太监叱道:“咄!好大的胆,见了王驾,竟敢不跪?”
虽已猜到黄轿内九成九是两位王,不过他却闹不清楚,究竟是哪位玉爷。他正心里犯嘀咕,这时听这一喝,慌忙下马,拜伏于地:“臣佟震玮叩见两位王爷。”
黄轿不停,抬过他身边,在距宁致远等人二十步远的地方停下。然后,执拂太监才鼻孔向天地问道:“你,就是这青州郡的侍卫副都指挥使吗?”
“是!”
太监依旧不看他:“你吃朝廷俸禄,怎敢不守你做臣子的本分,领兵来冒犯宁驸马?”佟震玮一介大字不识一斗的武夫,头脑也不甚精明,这时转不过弯来了:“末将……末将带兵来围剿这姓宁的……”
太监怒喝:“咄!还敢对驸马爷不敬?”宁致远居然成了一位驸马?个中情由,除了他和四海会中的一干人心中有数外,阶上其余人俱不明所以。而最令人不明所以的,则是方才还口鼻朝天,此时却匍匐在地的佟震玮:“回王爷,末将是奉我家郡守郭大人的令……”太监不等他说完,就问:“你家郭大人?是郭鹤年吗?郭鹤年!”
“臣在!”轿后闪出一个戴五梁冠、系玉带的二品官员。郭鹤年面色如土,四肢乱颤,那平时与他形影不离的骄横劲儿,此时已荡然无存。“王爷让我问问,是不是你,”执拂太监眼角斜瞟腰躬得像虾米的郭鹤年,“令这个佟震玮来侵扰宁驸马府的?”郭鹤年浑身颤抖如筛糠:“没……没……臣从没下过这种丧心病狂的命令。”
“大人,你……”佟震玮不禁大叫,“你不是说,你奉圣旨,让小人今天来剿灭这宁……宁……的?”
太监厉喝:“圣旨?郭鹤年,你好大胆,莫非,你还敢矫诏?”
“不……不……”方才在郡守府,郭鹤年早被这两位突如其来持皇命玉符的王爷和他们的一番厉叱吓破了胆,此时一听“矫诏”二字,慌忙跪下,拼命磕头,“二位王爷明鉴,就是再借臣一万个胆子,臣也不敢犯那种大逆之罪呀!”
执拂太监转而厉叱佟震玮。佟震玮被整蒙了,张口结舌,大冷的天,额上却迸出了黄豆大的汗珠。
“罢了!”这时,一直静默无声的轿帷后,一个低沉柔和的声音道,“他虽莽撞,但毕竟还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权且就让他领了他的这些兵走吧!郭鹤年,你也可以走了。”
“是是是是是!”如蒙大赦的郭鹤年躬身后退,一边擦拭额上的虚汗,一边暗自盘算,该如何在上覆朝廷的奏折中措词,好搪塞皇帝令自己围剿四海会匪众的圣命……
望着数千厢军由郭、佟二人领着,偃旗息鼓,灰溜溜地消失在街尽头,宁致远等人又是惊奇,又是好笑。马骅低声笑骂:“呸!来时威风,去得稀松。”却见执拂太监换了一副脸色,越众而前,对宁致远恭敬行礼:“敢问,尊驾就是宁驸马爷吗?”
宁致远还是头一次听见自己有这么新鲜的头衔,实在是有点儿愧不敢当,当下作揖还礼:“不敢。这位公公,今天宁某和众位兄弟、朋友,得贵主人出手相救,宁某不胜感激。不知你家贵主人的王号,宁某该怎么称呼?”轿帷后声音传来:“赐福,扶本王和端王下来,与驸马见礼。”那名叫赐福的执拂太监忙赶到轿旁,与另三名太监,从轿中毕恭毕敬地搀出两个人来。
第一乘轿中出来的人,年逾二十,着象牙黄丝织锦袍,外披一袭轻软的象牙黄毛氅,头戴通天冠,足穿福云履。身材秀硕挺拔,气度闲雅沉逸,如玉树临风,又似竹枝照水。赐福一边双跟盯着地下,扶他小心慢行,一边口中犹不住地轻声提醒:“爷,这地上有冰,您老可千万慢着点儿。”
紧随其后的端王,形容、打扮、气度亦与他相似,只是年纪要小一些,但眉目顾盼之际,却另有一番飒爽的英姿。宁致远疾步下阶,但到了二王面前,并不下跪,只拱手致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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