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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部分(第1页)

“止血、消炎、抗菌……还有打胎。反正什么药都需要。”我又上一句,“你知道,一会儿我就会逃走,深山里是很苦的,什么病都会发生。”

王东枝有些发呆:“可是……打胎……你需要打胎药干嘛?”

“你别问。”我说,“我要什么你给什么。”

王东枝摇摇头:“其它药都有,打胎药真的没有。你也知道咱们镇里没有谁打胎,真要打胎是用手术,不用药。我有个中药偏方也能打胎,可那很不安全,听说打死过人。”

我有些焦急:“难道没有别的方法?”

“有,土法。”王东枝说,“咱们这里有讲究,孕妇不能吃鸡骨头和螃蟹,就是因为这东西会导致流产。我爹曾经用母狗试过,确实灵验。”

药房在西屋,我把孙大寿的脚也捆上,又把小孩子也绑到床头,陪着她去取药。王东枝打开门,把每样都捡了一包给我,甚至还有几盒针剂。我毫不在意地看着她忙,这些对我而言只是一种碍眼法,没有打胎药,让我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看来只有试试她的土法子了。

取完药,我把王东枝也绑到床上,把他们的嘴全堵上,然后提着一布袋的药离开了她的家。

回到林茵家的地道已经接近拂晓,卢婶正在那里等着,听见我的脚步声,警觉地问:“谁?”

我答应了一声,她问:“药拿来了吗?”

我颓然摇头,忽然想起了道里她看不见,只好打起精神,把经过讲述了一遍。卢婶半天没说话,急促地喘着:“鸡骨头……我似乎也听说过,只是不知道有没有效果。”

“只好……试试了。”我说。

卢婶不说话,在黑暗里拉住我的手,塞给我一只大布袋:“长华,你还是走吧!这里是一袋窝头,到路上吃。”

“卢婶,你为什么让我走?”我有些惊讶,“我在这里是要保护林茵的,怎么能一走了之呢?”。

“林茵是我女儿,我会保护她的。”卢婶叹了口气。

“别骗自己了,卢婶,在这个动乱的世道里,你连自己也保护不了。只有我这种出没于地底的幽灵才能保护她。”我说。

“好了,凭天由命吧!总之你是非走不可。”卢婶语气坚决。

“为什么非走不可?”我冲动地说,“我不能辜负林茵。”

“你……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卢婶生气了,”我让你走自然有我的理由。我明白你对阿茵的心,你走了并不辜负她,可是如果你不走,就是她辜负你了。

我顿时呆了:“你是说林茵她……”

“不关她的事,是我对不起你。”卢婶说。

我越听越糊涂:“你对不起我?”

“是的。我对不起你们全家,对不起整个神农镇里死难的人。”卢婶露出深深的痛苦,“你也知道那个新型抗生素,从山里的山萸中提炼出来的。其实这个新抗生素幼泉早在60年代初就发现了,可是当时他没有公布,因为他对用于人体后引起的副作用还没有研究透,而且经过提炼后打下的废弃物含有一种能够引起人体基因变异的物质,这些东西他都没有研究透彻。可是前年我们被下放到这里,时时刻刻都处于一种危机中,随时都会遭到灭顶之灾。于是林幼泉为了赢得组织上保护,就把这个尚不完备的研究公布了出来。无可否认,这种新型抗生素对杀灭和抑制癌细胞的确很有疗效,于是国家投资在这里兴建了制药厂。可是……最终他也没有能够有效地处理这些废弃物,对神农镇造下了这么大的罪孽。”

我默默地听着。卢婶叹了口气:“说到底,你们全家的不幸都是我们造成的,我怎么能让你为了我女儿冒这么大的危险躲在地道里?你还是走吧。”

我仍旧沉默,脑子有些乱,一直想不出该用什么方式对待她,这个害了我全家和整个镇子的人,这个我深爱的人的母亲。卢婶悲哀地看着我,眼角似乎沁出了眼泪,她把带的几个窝窝头放在我怀里,抚摸着我的头:“孩子,好好保重,等天下太平了,我希望你做我的女婿。”然后默默地转过身,离开了地道。

直到她走了很久,我仍旧在望着,这时突然看见近地道口的地方突然有人影闪了一下。再看,却什么都没有。仿佛是我的错觉。

6

这一天,我独自站在逼人的黑暗里瞑想。地上地下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我是一个幽灵,看不见阳光下的一切。

到了晚上,卢婶又来了,给我带来了一大兜玉米面窝窝头。我有些奇怪,这些窝窝头起码够我吃半个月,这是怎么回事?她还要我走吗?我惊讶地望着她,在马灯的照耀下,她的面孔惨白的吓人。

“长华,你……你已经暴露了。”卢婶痛苦地捶着自己的头,“是我把你暴露了。昨晚你去找药,回去后我太紧张了,连做恶梦,梦到的都是你去找打胎药,被人捉住杀死。”她的声音颤抖着,细细的,尖尖的,仿佛地狱里伸出来的一股细钢丝,“有一次我被吓醒,我意识到自己说了梦话了,惊慌地睁开了眼睛,我看见林幼泉正坐在床边望着我。他一定知道了,他的眼神恐惧、愤怒,似乎在冒火。”卢婶几乎尖叫着抓住我的手臂,“他知道了。白天他就起了疑心,他甚至到地道里来过,我看见他鞋底都是地道里的这种泥土。”

“哎——”我长长地喘了口气,然后重重地放下了心,“哈,原来就这事啊!林先生知道就知道了呗!”

“你不懂!”卢婶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声音冷得让我发颤,“你不了解他。56年他出卖过一个他崇敬了一生的朋友。那天晚上,他写完密信,什么表示也没有,甚至没再瞥我一眼就倒头睡了,但那表情我很熟悉,很熟悉。每当他心里有愧,他要干一件愧对良心的事时,就是这种表情。上次他写信向上级报告他新发现的抗生素时也是这种表情,因为他知道自己的研究还不完善,他一方面怕危害到病人,但他更怕自己遭遇到可怕的命运……”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似乎沉入了一种记忆。

我沉默了,感觉呼吸有困难。卢婶叹了口气,努力抬起头来,问我:“这个地道里是不是还有别人?”

我吓了一跳:“你怎么知道?那些被污水传染的人的家属好多怕被隔离,都躲进了地道。”

卢婶摇摇头:“他果然到地道里看过,他都知道了。上午,他就在写信,我偶然瞥见了几个名字,你的名字在第一个,后面还有几个人,都是那些被于富贵杀死的病人的家属。”她呜呜地哭了起来,捶着自己的头,“他要告密!”

我惊呆了,一颗心腾地沉了下去。

卢婶告诉我,其实天一亮镇里就知道了我的存在。是王东枝告发了我。

公社一听说我又躲在神农镇,上上下下如临大敌,甚至召集全镇人开会,发动人民群众来搜查我。于富贵在会上讲述了我回到镇里的怪异行为,他说:“他来抢药,那肯定是他想逃到深山里,但是他要打胎药干什么?难道他在哪儿抢了个女人?他娘的,我是不明白,大家都发动发动脑筋,看看这里头有啥阴谋。”

当时会上的人笑成了一团。卢婶说林幼泉没有笑,只是回家后不时偷偷打量自己的女儿,皱起眉头出神,然后就把自己关到房子里开始写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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