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三妹,你也不需要对林楚红冷言冷语的。我看不出卖酒的老板娘比唱戏的戏子高贵哪儿去,一样都是要抛头露面。毕竟,当垆卖酒,不是每个人都能卖得出那种风雅。卓文君又不是到处皆是。”梁夫人冷哼道。
一句话戳到三姨娘痛处。她恨恨地斜了梁夫人一眼,冷哼一声:“姐姐是高贵,只是咱梁家的未来媳妇,看来不能跟姐姐一样了。”
“三姨娘,天色不早了,您歇着吧。”梁禄偷看了下母亲气得泛绿的脸色,忙打圆场。
“我告诉你,明天不准那个林楚红跟你一起进陈家寿宴!”梁夫人对梁禄怒道。
“可是,我不能失信于人。我已经答应楚红。”梁禄辩解道。
三姨娘冷哼一声,素手探出衣袖,用手中拈着的绢帕轻轻掩住微笑的唇角。
梁夫人怒不可遏,抬手甩了梁禄一巴掌。响亮的“啪”声消弭后,梁禄白若美玉的脸颊印下五个清晰的手指印。
“还不回你房去睡觉!记住我的话!”梁夫人对梁禄吼道,但话里明显弥漫着指桑骂槐的味道。三姨娘撇了撇嘴,觉得也闹腾够了,于是扭头走掉。梁禄满腹委屈,也不敢多言,默默地回到自己房间。在掩上房门的那一瞬,他听到窗外两个下人的私语:“三姨太越来越嚣张,居然不把大太太放在眼里。”
“还不是恃宠而骄,仗着自己有点姿色,在老爷面前正当红呗。”另一个嗤笑一声。
“咱们大少爷人是个好人,就是太懦弱了些,也不给大太太长脸,居然跟个戏子好上。”
“小点声,”随着两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梁禄听到另一个下人轻微的回应声:“这倒是真的。大少爷真是没个少爷的样子……”
梁禄听着下人们的议论,轻叹一声,苦笑了下,也便洗漱后睡下。躺到床上的时候,思虑着明天的寿宴到底该怎么办。这样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进入梦乡,一觉天明。
………【第四章】………
苏州城富陈老爷的六十大寿寿宴,热热闹闹地在陈府开设起来。江南名角骆嘉怡也早早地自南京出,寿宴前一天便在苏州城落脚,准备献上《麻姑拜寿》。这骆嘉怡本是林楚红的同门师兄,因嫖娼及频繁出入烟馆而被林师傅逐出师门,在苏州城实在呆不下去,才去南京自立门户。但短短几年,便唱红江南,成了江南第一名角。而林家戏班却没了台柱。林师傅无奈之下,才让一直学京戏的女儿当了台柱。半年前林楚红出师,以小周后一角一举成名,风头渐渐压过骆嘉怡,曾经一度遭到骆嘉怡的嫉恨。此次骆嘉怡亲自前来,也是为了打压林家戏班的风头。但林楚红偏偏答应了梁禄去出席寿宴,不能登台。她虽然也知道骆嘉怡的目的,但凭着林家戏班的声誉,林楚红并不担心这次寿宴被骆嘉怡抢了风头。
陈敬霖陈老爷则在后院的起居室穿戴整齐,候着宾客们的到来。日上三竿,陈老爷心下寻思,还是要去前院大厅看看寿宴安排情况,于是一路向前院走过来。刚走到半路,看到一个下人向他匆匆迎上来,递上一张精巧的名牌:“老爷,外面有个自称矢野流云的日本人求见。”
陈敬霖暗忖,自己跟日本人素无来往,更何况在这个时局动荡的时代。本想回了他,但转念一想,今天是寿诞之日,来者皆是客,不便赶走他。况且,陈敬霖也琢磨不透这个素未谋面的日本人的来访有何目的。他掏出怀表看了看时辰,对下人吩咐道:“那就请他到书房一坐。”
下人会意,匆匆走开,去迎矢野流云。陈老爷便转到前院大厅,看了看设好的寿宴,和大厅对面的湖上,早已布置好的戏台。按照常理,只有别院的雅居或许才面湖而建,为了赏景怡情。但陈老爷却是个戏迷,什么京剧昆曲秦腔越剧,他统统喜欢听。陈敬霖年轻时候是江南一带有名的才子,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而陈家祖上也曾出过几代进士,甚至在嘉庆年间,陈家有某位祖先在朝为官,位居内阁大学士。可惜到了清末民国,取缔了科举,陈家便日益衰败起来。而陈敬霖除了吟风弄月之外,毫无生存能力。陈敬霖的父母于无奈之下,为他娶了个餐馆老板的女儿,确保他将来的衣食无忧。陈敬霖成亲后,跟着岳父学习经商。他天资聪颖,没过几年,便将经商的那一套学到手,并学会了岳父那一手绝佳的烹饪手艺。而时至今日,陈家的凤雏楼,已经名声在外。除了料理,陈敬霖也开始在闲暇之余研究古董,消磨时间似的试着开了家古董店。但生意居然很红火。于是不消几年,陈敬霖变成苏州城富。
之后,陈敬霖自己设计了一个私家园林,找著名的建筑师帮忙督建。由于他喜好戏曲,才把大厅设在邀雪湖的对面,以方便宴请宾朋,共赏戏曲。
陈老爷确认好寿宴的布置,才一路向书房走过去。陈老爷喜欢杏花,于是在书房附近植满杏树。书房是青瓦白墙的二层小楼,四个檐角做成凤头的形状,每个凤头衔着一只小巧的银铃。东风过,铃声出悠然的乐音,居然自成曲调。这是陈敬霖的设计,结合了天文风向与音律,特别制出的银铃。随着风向的变更,曲调也会不同。
陈老爷走到书房门口的时候,正好看到一个长身玉立的年轻人,扬着脸,饶有兴味地盯着檐角的银铃。
陈老爷轻咳一声,唤道:“矢野先生么?”
矢野流云转过脸来,陈老爷顿时一怔。这个日本人居然比他想象中还要年轻,差不多是他三儿子那样的年纪,未及弱冠。容颜俊秀,细眉,狭长却清亮的眼睛,丹唇含笑。头乌亮,带着自然的蜷曲。身上穿着洁白的衬衣和素色马甲,装扮齐整。
同时,矢野流云也在打量着陈老爷。虽然是耳顺之年,但眼前这位老人精神矍铄,甚至通身透着股霸气,但并不鲁莽,甚至有书卷的雅气流动全身。浓眉大眼,笑起来很和蔼,甚至有隐隐的笑涡。穿着颜色略显素淡的长袍,但看得出剪裁精细,质地极好。
“陈老爷。”矢野流云恭敬地鞠了一躬。
“矢野先生,里面请。”陈敬霖跟矢野流云走进书房,各自落座。
未及陈敬霖问他前来的缘由,矢野流云便一指身边高大的书阁:“刚才浏览过陈老爷的书籍,居然有很多关于京戏方面的著作。但我却从未听说过这些书的作者。”
陈老爷笑道:“虽然京戏是敝国国粹,但懂得欣赏的人并不多。更何况,在这个年代,唱戏的伶人被人鄙夷,称作‘戏子’,听戏的多数为了个热闹,而不是把它当作学问来研究。怎么,矢野先生喜欢京戏?”
矢野流云点了点头:“我自幼喜欢京戏。父亲说,因为早逝的母亲就是个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