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乌有者?”
夏路尔点头后又摇头。难道他想说自己曾经是乌有者,现在不是?
他伤害不了我,他和我一样是个普通人。
比琉卡缓缓放下手臂,夏路尔捡起地上的木板,在上面写道:“比琉卡在古都语里是幽谷的意思。”
确实如此,潘芭安戈说过比琉卡也有深渊的意思,可他不喜欢深渊。和他相比,夏路尔的名字显得平平无奇,任何一个城市、村落和小镇上都可能找到同名的男孩。不过成为乌有者后,原本的名字就无关紧要了。
“时间紧迫,趁神殿骑士还在搜查人多的地方,不妨商量一下怎么出城吧。”赫路弥斯问,“你们有马吗?”
“本来有两匹马,其中一匹留在城外,另一匹……”
“我让灰檀木溜出去了。”比琉卡说,“我打算混在人群里出城,结果发现城外有数不清的神殿骑士和乌有者看守,只好先让灰檀木跟随商人的车马离开,自己再想办法找别的出路。萤火很聪明,灰檀木跑得比谁都快,但愿它们别被抓到。”
赫路弥斯说:“幸好没有,马可没法从井下水道出去。最好准备几件爬出下水道后替换的衣服,去井边闻一闻你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九骨和比琉卡的行李都在马上,现在只能祈祷灰檀木发挥本性,离对它不怀好意的人越远越好,以免成为马贩子的意外之财。
赫路弥斯对九骨说:“你还要护好伤口,被阴沟里的脏水碰到说不定会染上重病。”
“我一定小心。”
听他这么说,比琉卡反而担忧起来。好在绷带包扎得十分牢靠,伤口又在较高位置,只要污水不没过腰就行。赫路弥斯吹灭提灯,往里面加满灯油,先一步走上阶梯。九骨紧随其后,比琉卡和夏路尔走在末尾。
从门缝间吹来的夜风像一个哀伤少女在黑暗中啜泣,院中的枯井弥漫着淤泥的腐臭味,可想而知下面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赫路弥斯把火石和提灯交给九骨后似乎松了口气,等乌有者疑惑地听到聆王已在城外时,他和夏路尔在城里也就安全了。
比琉卡说:“我先下去。”
他攀着井绳落下,双脚踩到泥泞湿滑的地面。枯井中一片漆黑,涌入鼻腔的是一股令人窒息的恶臭气息。
“下面怎样?”
“很臭。”
就在九骨也要下来时,附近响起了人声和马蹄声。
赫路弥斯惊慌地发现一队神殿骑士正往石屋而来。这支队伍的后方,另有一队人马沿街挨家挨户敲开房门把屋子里的人都赶出去。
他们来了,怎么办?自己尚且还有可能蒙混过关,可夏路尔的样子太显眼,任谁都不可能认为他只是个普通男孩。
“下去。”九骨说,“到下面躲一躲。”
“让夏路尔下去,我可以应付他们。”
赫路弥斯实在毫无自信,他扮演剑客没骗过任何人,演一个在罗南的外乡人又有几分可信?别人问起他来干什么,靠什么生活,太多疑问,太多破绽。
九骨已经抱起夏路尔从井口放下,比琉卡听着声音本能地伸出双手去接。他感到夏路尔扶着自己的肩膀,比想象中镇定。乌有者本来就看不见闻不到,黑暗和刺鼻的气味对他丝毫没有影响。比琉卡简直有些羡慕,可碰到夏路尔冰凉的手指时,他又羞愧起来,后悔自己不该将他人遭受的苦难当做优点。他把夏路尔安稳地接到平地,等着下一个下来的人。
在九骨的催促下,赫路弥斯最终选择不和神殿骑士照面,也顺着绳子爬下枯井。虽然滑腻的井壁令他吃惊,但好歹平稳落地了。
井底的水没有完全枯竭,污黑中泛着幽绿。湿泥和秽物没过众人脚背,比琉卡惊讶于这么小的水井下竟有如此宽敞的空间,可以容纳四个人一起站立。
赫路弥斯屏住呼吸倾听头顶的脚步声和说话声。几个神殿骑士在屋子里搜索一遍后就离开了,可赫路弥斯内心的不安始终挥之不去,他和夏路尔还要回到石屋去吗?下次再有人搜查,他们能不能及时躲到井底?附近的人又会如何告密,形容他们的模样?
他感觉身旁有人握住自己微微麻木的手,夏路尔拉着他,井壁一侧有条狭小黑暗的通道,赫路弥斯跟着他走,九骨和比琉卡已经在前面点亮了提灯。
“等一等。”他拽住夏路尔问,“我们要去哪?”
比琉卡听到问话停下来,夏路尔指着幽深的水道。
“你想跟他们一起走吗?”
夏路尔点头。
“可是外面很危险,神殿骑士在找聆王,聆听者也都在城外……”说到这里,赫路弥斯忽然哽住了。眼前这个无畏的孩子一直在勇敢地冒险,而他总是磕磕绊绊患得患失,越想要安稳的生活命运越发出无情的嘲笑。他咬了咬牙说:“要走的话,我得先回去拿东西。”
“我陪你去。”九骨说着把提灯交给比琉卡。
赫路弥斯摸着到石屋,把床铺边的衣物包裹起来,带上珀利温给他的几枚金王。其他东西都不需要了。短短几天,他对这个新家已经有了几分感情。
再次下到井底时,一切恍如隔世。
几只浑身湿透的水老鼠被灯光和脚步声惊扰着掉头逃跑,水中漂浮着可疑的污物。赫路弥斯原本非常厌恶这样的污秽之地,他从小在纤尘不染的神殿中长大,最脏乱的地方不过是仆从出入的厨房。可如今,他竟然将双脚浸泡在污泥里,忍受着无孔不入的臭气,只为能让自己和夏路尔活下去。原来生存之前,所有磨难都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