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不信神了,撒个谎感谢神又怎么样?
赫路弥斯意识到自己刚才的犹豫和纠结多么可笑,夏路尔不怕,他又有什么可怕呢?
夏路尔从小在极寒的幽地长大,更习惯寒冷,而赫路弥斯来自于温暖的中洲,甚至第一次见到雪,这样的酷寒令他震惊。相比之下,比琉卡见识过狼息谷的狂风、鹰爪湾和落星海的风浪,比起风雪,他有更需要担心的事。铁铐在寒风中像冰一样冷,很快把皮肤冻伤,比琉卡回头眺望身后那一片黑雾笼罩的森林,有那么一刻,他依稀见到一个骷髅似的人影站在枯树下。
人们终究没见到死神克留斯,证实了传说只是传说,那不过是一片土地贫瘠、终日不见阳光的恶寒之地。等到森林变成一道隐约起伏的黑线时,白色急流港码头赫然在目。
比琉卡看到数不清的帆船停泊在冷清的港口,附近没有村落城市,只有零星几座雪屋建在码头两边,几个面目模糊的船工在帮忙靠岸搭板以便骑士们顺利上船。
比琉卡从马车上下来的一瞬间,只觉得双腿酸软无力,镣铐在脚踝上分外沉重。这样根本跑不了,而且只是自己一个人逃走会让九骨、赫路弥斯和夏路尔的境遇更危险。他们是人质,比琉卡很清楚布雷查诺为什么答应自己的条件,“听话”是最重要的。
他走上踏板,想先一步登船从高处往下寻找九骨。可令他失望的是,两个全副武装、沉默寡言的神殿骑士一左一右将他送进舱房,连茫茫的冰封海湾也只来得及匆匆一瞥。
梭伦在星罗箭士团的队伍中仰望帆船上的纹章。
聆王乘坐的船最大最巍峨,船首像是一只展翅待飞的黑鸟,第二艘船的挂旗绣着三只动物围绕在一株芳草边,分别是狼、蛇和鸟。毫无疑问是远古三巨兽的象徵,意味着神创之初女神降临的神圣时刻。第三艘船是位白发老者的侧脸,代表古代贤者,更远的目力难及,梭伦已经看不清楚。如此庞大的船队足以容纳数千人马。
其中也有我的舰队。
梭伦心想,国王的春藤宝冠旗帜排在动物后面令人不快,克雷纳爵士绝对是个温吞性格的绅士,应该让暴躁的乔迪诺·奥尔伦爵士领队。当然这只是国王心中一时的念头,克雷纳是最佳人选,性格内敛,不会轻易动怒,善于审时度势,即使有人对他不满也无法挑出错漏。
这几天,梭伦借着神痕森林难分彼此的黑雾在箭手团里交了几个“朋友”,让他混迹其中的身份变得更可信。布兰修法天生有亲和力,瘸腿也发挥三寸不烂之舌,将自己小小的残疾谎称为在罗南围捕聆王时受伤未愈,于是成了一小部分人悉心照顾的对象。
克雷纳爵士和班森登上了白发贤者号,聆王和布雷查诺乘坐羽翼降临号,三巨兽号上载着幽羽骑士和乌有者,余下船只由各自编队的士兵、弓手、骑士们搭乘。
比琉卡被关在单独的舱房,门外由幽羽骑士团轮流看守。房间十分潮湿,海潮和风雪将木板侵蚀得发霉,床上则铺着厚厚的毛皮毯。为了避免回程途中“聆王”做出不适宜的举动,布雷查诺下令将他的镣铐拴在房间中央的柱子上,这样聆王最多只能爬上床睡觉,既碰不到窗户也打不开门。
比琉卡听见水手在喊起锚,海风于一墙之隔外呼啸而过。
忍受航行带来的晕眩本来就是件痛苦的事,没有九骨陪伴,也没有新鲜空气可呼吸,比琉卡每天都深陷在生不如死的境况中。海浪日夜不停地把他当罐子里的豆子一样摇晃、颠簸、撞来撞去。他吐得整个房间都是酸水,送来的食物只要看一眼就感到胃里翻江倒海。
终于有一天,布雷查诺亲自来看望他。
“聆王大人,你得吃东西。”
比琉卡对他的恨意日积月累,这个冷漠的祭司已经成了一个标榜,是他所有恨意宣泄的对象。
布雷查诺示意身旁的仆从把面包、香肠和热汤端到他面前。
“我吃不下,我要去外面透透气。”
“我已经命人打开窗户让你透气了,这是船上最好的房间,你不能要求更多。”
最好的舱房是供船长和贵客休息的,不在船头就在船尾,虽然窗户能开,但遇到海浪也颠簸得最厉害。
“我想吐。”
“我准备了木桶,你可以尽情地吐在里面。”
“你没有闻到这里的酸臭味吗?”
布雷查诺当然闻到了,而且知道其中一部分是比琉卡故意为之,他在试探自己容忍的极限和应对的态度,更有可能只是为了双方都不好过。抵达古都神殿之前,布雷查诺责任重大,他和眼前这个年轻人之间进行的是不用武器的较量。
“污秽和不洁会让人染病,尤其在船上缺少清水的情况下,你应该尽量保持干净。”布雷查诺说,“一旦有人生病,很快会传染给其他人。”
“女神难道不保佑你免受病痛侵袭?”
“我的健康无所谓,把你平安送往幽地才是我的责任。”布雷查诺维持着一贯的冷漠说,“但我必须提醒一句,当病魔在船上肆虐,最容易被感染的是眼下还重伤未愈的人,稍有闪失,伤患会死于非命,到时为了避免尸体腐烂将瘟疫传给其他人,就不得不扔进这片冰封的海湾了事。”
他在威胁我。
比琉卡咬紧嘴唇,可想到九骨会病死,会被毫不留情地扔进冰冷的海里,他的胃又像被刀绞一样疼痛,一阵酸涩的热流涌上来烧得喉咙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