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昏聩庸碌的帝王才会将臣民造出的祥瑞当做自己治世有方的凭据,此行巡苗,朕已见了太多穿凿扭捏之事了,实在是不想陪着他们演下去了。”玄烨捏了捏鼻梁,露出一个疲惫的神情。“况且,朕在宫中也不少见变戏法之人进宫献艺,诸如吞剑走珠、空杯生酒一类的戏法朕早见惯了,想来这钮祜禄如念使的也是诸如此类的障眼法罢了。”“嫔妾与皇上所想一致,想来其中法门与变戏法的手艺人相差无几,或是将添加之物藏于袖中,或是藏于指尖。只要日复一日的练习速度,加之粉饰表演,转移观看表演之人的注意力,便可达到即使当面而坐也无法看穿的效果。”淑岚回道。“如此伎俩倒还算寻常,只是朕想知道,她撒进去的是何物?为何能令粥生鲜味,又能让粥生苦涩味?”玄烨见自己心中猜测对了一半,便又饶有兴致地一边问着,一边缓缓转着拇指上的翠玉扳指。“自从梁公公尝菜后,说味道鲜美,但又说不出个具体味道时,嫔妾心中便有猜测。”淑岚答道,“那便是海肠粉了。”“海肠粉?那是何物?”玄烨挑起眉毛,细细咂摸这个新名词。“若真如此鲜美,为何不曾见地方官员贡入京城?”“是的,海中鱼虾虽然鲜美,但难以难以保存,即使有地方上供来贡品,令快马加鞭送入京城,往往也大多腐败,即使以冰块防腐,也失了其中七八成的鲜味了。”淑岚知道此时因为交通不便、保鲜技术落后,纵使是京城的达官贵人,也对沿海的特产知之甚少,便对玄烨的问题一一作答。“更有外表如常,而内脏腐败者,不但不鲜,还会生出毒素来,想来地方官也是因为这个,不敢轻易将这些特产进贡到皇宫吧。”“想来是这个道理。”玄烨缓缓点了点头。“嫔妾方才说的海肠粉,便是将胶东之地的海肠晒干,磨成细粉后而成,如此一来,不仅不会腐败,而且其鲜味还会更加浓郁,只消出锅时在菜品上撒上那么一小撮,便能在平平无奇的食材上起画龙点睛之效。”淑岚又继续说道。“竟有此物,真是奇了。”玄烨啧啧感叹了两声,“如此一来,岂非人人都不必苦修厨艺,只往饭菜里加上那么一小撮海肠粉,便万事大吉了?倒真是极尽取巧之法。”感叹了两句后,玄烨又问:“但若是真如此好用,为何不曾推广开来?莫非是这原料的海肠价格昂贵?”“并非如此。”淑岚摇了摇头,“嫔妾早年曾读《海错图》,其中提到过,胶东海边有一物,似龙肠而粗、紫色,味胜龙肠,便是这海肠了。因其形状怪异,如蚯蚓一般,当地渔民不识此物的,都弃之不食,更别提京中了。因此,有些胶东厨师得了制海肠粉的秘方后,入京后便凭着这一招鲜,吃遍天,说不定哪位酒楼的大厨,便是靠这妙招食客盈门呢。”靠着打地域的信息差来获利,用这一招在交通不发达的世代可谓屡见不鲜了。“想来便是此物了。钮祜禄英素想要从那些用此秘方以谋利的大厨手中购得此物,想来花费的银钱甚巨,恐怕比那大厨开一辈子酒楼能赚的钱还多。”玄烨听完了淑岚的解释,冷笑了两声。“这海肠粉虽然好用便利,但也并非毫无缺陷。”淑岚又说道,“指婚淑岚回到宫中的次日,便去承乾宫接小胤禛。一进承乾宫,章嬷嬷便立刻应了淑岚进正殿。佟皇后见淑岚一来,立刻从书案后起身,拉了她往屋里坐,一边叫盼夏切茶果点心来,一边拉着她的手上下观瞧,倒把淑岚瞧得有些不自在起来。“娘娘,怎么了?”淑岚有些不好意思。“我呀,要好好看看你是不是全须全尾地回来了。”佟皇后煞有介事地上下打量,“皇上去钮祜禄府,叫你伴驾,可把我担心坏了。”“娘娘放心吧,我好着呢,一根头发丝儿都没少。”淑岚笑着说道,她知道从前自己和皇后被钮祜禄府中人摆了一道的事虽然也逢凶化吉,但终究还是让佟皇后心中有些阴影,连忙说话宽她的心。“那就好,那就好。”佟皇后拍拍淑岚的手,“不过,你此番去,钮祜禄府中可有异动?”淑岚便将那日在钮祜禄府中吃的一道暗藏玄机的鸿门宴上所见所闻都说了一遍,她知道佟皇后整日处理宫务杂事无聊,都没时间去凑热闹听八卦了,便将此事添油加醋绘声绘色地当话本子讲给她听。
待她终于说完,喝了口茶水润了润喉咙,才看见佟皇后本来抓了一把瓜子,一边听自己说,一边嗑瓜子。后续索性放下瓜子,聚精会神地听自己讲。待淑岚讲完了,佟皇后这才扔下手中的瓜子,抚掌而笑:“真是痛快!他们族中,上几代也算是累世功勋,不乏征战沙场之人,自从得了世袭的封爵后,后面的子弟便安心躺在祖辈的功绩上吃老本,若是钮祜禄额亦都仍在世,见到这些只知钻营的不肖子孙们,不知作何感想呢。”“若是此番能压压钮祜禄氏一族的气焰,家中老大人在朝中的日子想来也能好过一些。”章嬷嬷也在旁边帮腔。淑岚望了望连一直闭口不言只是旁听的章嬷嬷,见连她都忍不住如此说了,想必是出过开国元老之一的钮祜禄家曾经为了弹压上升期的佟家,也使过不少绊子。“话虽如此,但钮祜禄府的光景,对我佟家也是个警醒。若后辈子侄庸懦无用,只靠着女儿在宫中以稳权势,自以为高枕无忧,却不知盛极必衰,世间常理。”佟皇后叹息了一声,她虽然如今身处后位,佟家子侄亦有不少奋发向上之人。但只要一步行差踏错,或许便要重蹈钮祜禄府的覆辙。淑岚见佟皇后说到此处,颇有些戚戚之色,连忙扯开话题道:“不过我见了那钮祜禄府的如念姑娘,当真是美丽,又心灵手巧得很,被家族推出来做这种事,倒也可怜。”淑岚一眼便看得出来,世家的女儿哪有为自己活着的,兴许为了皇上光临的这一顿饭,为了将那一日的款款有礼,端庄又不失妩媚的样子呈现在御前,她不知要被家中压着训练了多久,也许每一句话,每一个笑容都是精心揣摩着皇上的喜好打磨出来的。若是入了宫中,自然是要继续做家中的傀儡,为母族观察皇上的一举一动;而若是皇上无心收她入宫,钮祜禄府又不愿意将她许与旁的人家,她便要待嫁闺中,若有一日皇上真要以雷霆之势惩治钮祜禄氏一族,她便可能从世家小姐的位置跌落,一朝变为官奴。一想到此处,淑岚还是会为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少女而报以叹息。“也不知皇上会怎么做……眼看选秀之期便要到了。”淑岚望向佟皇后说道。“昨日皇上召我入养心殿,便是谈及此事的。”佟皇后呷了口茶,压低了声音说道。“这……”淑岚吸了一口气。皇上与皇后密谈关于钮祜禄府的处置,这是自己可以听的吗?“这等机密之事,嫔妾还是不听为好?”淑岚的声音有些小心翼翼。佟皇后却挥了挥手道:“此事虽然不曾昭告六宫,但想来过些日子,便要天下皆知了,此时告诉你倒也无妨。”她顿了顿,开口道:“其一,便是皇上打算今年不选秀了。”“不选秀了?”淑岚震惊得张大了嘴,“难道就为了不让钮祜禄府塞人进来……?”“倒不是因为这个。”佟皇后摇了摇头,“如今为了撤藩一事,四处皆起战事。多打一日,便要多一日粮草军费,又逢着旱灾水灾,安抚接济的银钱更是海样的花出去。若是此时还要大张旗鼓地行选秀之事,恐怕要引得民间更加骚动不满。”除了民怨难平之外,还有一个难以启齿的原因。那便是,自撤藩起数年来战火连绵,就算是皇室也不宽裕了。银钱一事,没有人比她这个做皇后更清楚的了,自今年春天起,内务府买办的太监便屡屡哭穷,自己为了省下银钱,不知挠掉了多少头发。只是这样的事也只好装在心里暗自烦恼,她瞧着淑岚每日无忧无虑的模样,也不想说出来徒增她的烦恼。因此,她听闻皇上要取消选秀时,松了好大的一口气。并非怕哪家的世家女子进宫邀宠,而是心疼白花花的银子又要平白流出去了。“那钮祜禄府中的女儿要怎么办?”淑岚连忙追问道。“既然他们的心思已经在皇上面前显露了,又费了如此大的工夫,若是皇上取消选秀是因为旁的理由,恐怕那钮祜禄府中人也会心生猜疑,认为是皇上打了他们的脸了。”“皇上与我提的嬷嬷开口解释道:“德嫔娘娘想来是不识得,这位苏尔发乃是多罗贝勒多尔博的嗣子,年幼丧父,颇得皇上怜惜,早早便授了爵位,如今也在军中历练,想来也是一表人才的。”淑岚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虽然章嬷嬷的话说得漂亮,但淑岚一听便听出了端倪。这一支显然是宗室里日益衰微的旁支,他又年幼丧父,虽然承袭爵位,但也是孤木难支;不仅如此,在适龄之期迟迟未曾娶妻,想必也是无近亲长辈安排做主的缘故。虽然是这一来是嫁给宗室子弟,看似高嫁,实则对此时眼高于顶的钮祜禄府来说,恐怕是要大失所望了,却明面上又挑不出什么毛病来,也只能低头谢恩。看来皇上这一决定,倒是给的全是面子,里子基本没有。“虽然要皇上指婚,势必要添上一份钱的,但此间花费的银钱之数,比起选秀所需银两,倒是微不足道了。”佟皇后一想起案前堆积如山待自己查阅的账目,便又觉得一阵头疼。淑岚许久不见佟皇后露出如此烦恼的神情,心中便生了几分疑惑。如今这两件事都顺心如意了,为何她还不见高兴呢?“娘娘方才话里话外时时提起银钱之事,可是财务一事上……有些紧张?”淑岚试探着问道。佟皇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一时将心中所焦虑之事脱口而出,便也不再瞒着她,只将近日内务府哭穷的事对淑岚和盘托出。淑岚听得瞠目结舌,她一向在自己宫里关起门来过安生日子,不想佟皇后还要为节约银钱而烦恼得睡不着觉,甚至为了不给皇上添堵,一直自己扛着,甚至有些不足会拿出从佟家的体己贴补,但也终归是九牛一毛。淑岚看着佟皇后在一股脑地倾诉之后,终于放松下来的脸,一字一顿地问:“娘娘当真觉得,内务府如他们所说的一般,那么缺钱?”佟皇后苦笑一声,摇了摇头。她自然不会天真至此,以为内务府买办一类是清水衙门,而且从淑岚的讲述来看,不仅是掌管着皇室的吃穿用度的内务府不缺钱,下面的工部大臣更是不缺钱。但无奈,只要是人,就没有不贪的。就算是严加惩治,施加酷刑,再换上一批人,难道便会不贪了么?她也并非不知,这些油水多的位置上的人,想来都是又有门路,又花了大价钱才坐上来的。为了回本,自然要在在任时期大捞特捞。这个位置就像捧着一块肉,经了一道手后总会在手上残留些油脂。但如今看来,这些经受财物银钱的部门已经不满足于经手时手上沾点油花了,简直是将经手的肉狠狠切下大半装进兜里。“如何治理贪腐,嫔妾不懂,但既然节流困难,那若是开源试试呢?”淑岚问道。“你有什么开源的好法子?快说来听听。”佟皇后听闻眼前一亮,连忙催淑岚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