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这副样子,都是掩口葫芦提儿。王大倌这样迎人,不是官就是钱。郑夫人两样都占全,所以王大倌格外跑得快些。
垂花门下兄妹会面,王大倌也愣了一下:“妹子,你这是怎么了?一个跟的人也不带。”要说和妹夫吵架,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王大倌这就愣在当地。郑夫人看他身后有灯笼行来,是嫂子王周氏也出来了。忙对着王大倌道:“有话和哥哥说,这里不方便。”
王大倌迷糊着,把郑夫人往里面迎,还在乱猜献殷勤:“有什么家常烦难事儿要对哥哥说才是。我就你这一个妹子,不疼你还能疼谁去。有话一会儿对哥哥说,”突然有急智,想起来低声道:“是不是哥求你办那事儿,妹夫不答应,你当然卫护着自家哥哥,和妹夫生气了不是?看看,这才是我亲妹子,有哥在,他就是大夫也不能欺负你!”
这话说过,王周氏也到面前,把王大倌的话听到耳朵里的王周氏信以为真,更是满面笑容地道:“哎哟哟,是妹妹回来了,您不早说,早说让人去接你,早说接你回来吃晚饭。咱们澄心最爱吃的菜,可是得早早儿的备好。”说着拉起澄心的手亲切无比:“你们兄妹有话说,我带澄心到房里去。澄心呀,舅母给你留着好东西呢。”
澄心听过喜欢的一笑,仰起脸来看母亲。郑夫人也觉得温暖,心想到底是自家亲兄妹,遂对女儿含笑道:“跟舅母去吧,别淘气。”王周氏听过郑夫人的话,又是一声:“哎哟哟,我们澄心从不是淘气的人儿。”
“热情”地舅母带着澄心进去内间,王大倌和郑夫人来到外间。房中烛火明亮,王大倌看到郑夫人面有泪痕,更先入为主地以为自己猜对了。手一拍桌子道:“你今儿就留下,一直在家里住着,他不来接就别回去。就是来接,哼,也不回去。哥家里不缺你们母女一碗饭吃。”
郑夫人至此才觉得放心,忍着的泪水夺眶而出,以手掩面哽咽道:“兄长,你妹夫他,他被下到狱里了!”
这一句晴天霹雳,在王大倌脑海里起到石破天惊的作用。他怔忡着对郑夫人一通打量,傻子一样问道:“你,不是开玩笑吧?”郑夫人用力点着头,又哭出了声,对着家里不缺母子一碗饭吃的兄长,把话合盘托出:“……。家产被抄,只有郑成护着我和澄心出来,求兄长收留我们母女住上一时,明儿再帮忙去打听你妹夫的事情。”
王大倌傻眼了,在短暂的沉默中,他相信了这事情是真的。他脑海里迅速闪过一个个场景……。最后出现的是“罪官家眷”这四个字。天娘菩萨呦,王大倌心里这样喊一声,家里这小小的园儿院儿房儿铺子儿,可经不起牵连。
眼睛全然看不见郑夫人在那里哭,刚才还是心中的嫡亲妹子,这一会儿成了唯恐躲避不及。王大倌商人本色,不是做公堂的大老官儿会厉声厉色。他打着哈哈陪着笑,把自己的话说出来:“原来是这样,哈哈,妹子,你不早说。其实我也忘了,今天家里实在是不方便留客,要我说,京里亲戚还有别家,你去别家看看兴许给留你。哈哈,天色不早了,你们母子还是别耽搁,早些儿去寻下处才好。”
打着哈哈从咧开嘴笑的厚嘴唇里吐出的话,让郑夫人听得浑身颤抖,由初来时的如沐春风一下子降到十八层冰窑里。郑夫人收起泪水,面上慢慢凝结绷紧,对王大倌问出来:“哥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一字一字说出来的话,好似一个一个地钢针,又似一个一个地冰刀,往王大倌面上的那笑容飞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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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伤心
一向温婉的郑夫人,激愤于兄长的不仁不义和无耻,怒目责问这句话!王大倌脸上肥肉一阵哆嗦,对着妹妹的眼光,有些尴尬地站起来,正在找话要回:“哈哈,这件事儿嘛,哈哈……”
通往里间的屏风旁传出来更激愤的声音,王周氏是个把家把持丈夫的人。『*首*发』姑太太深夜来和丈夫说私房话儿,她怎么能不听。站在屏风后面把话早就听得一清二楚。见郑夫人把丈夫问得话也说不出来,王周氏不干了。一甩袖子带着谁怕谁的劲儿走出来,抱着双臂冲着郑夫人就喊上了:“您现在是罪官,难道自己不知道?时常说我们不认字不知书,您这知书会认字嫁老爷的人,怎么就不心疼心疼你哥哥,这是你娘家,把你娘家带累坏了,姑奶奶,您有一毫儿的好处?”
转身再喊丫头:“把我房里表姑娘请出来,咱们家呀,可供不起这么大的一尊菩萨。”郑夫人不惯于人争吵的人,气得身子发抖,指着王周氏说了一个字:“你……”王周氏眼睛一瞪,往前走上两步道:“我怎么了,我怎么了,你倒说说看!”
王大倌也不尴尬了,他做个和事佬儿拉开妻子,对着郑夫人是“语重心长”:“妹子呀,你得体谅哥哥的难处才行。如今京里的世道,没有人还行,要是得罪了人更是不行。咱们是亲兄妹,哥哥今天不能收留你,未必明年不能收留你。听哥哥的话,和澄心外面避过这风头儿,风声过去再来不迟,咱们是亲兄妹,哥哥我句句为你好。”
澄心随着过来时,手上还拿着半块蜜饯点心。人没有到就听到舅舅和舅母一个在嚷嚷,一个在劝着。急步跑出来的澄心看郑夫人,气得站在那里只是落泪。“母亲,你怎么了?”澄心几步奔到母亲身边,看看她再看看舅舅和舅母。覀呡弇甠
“澄心,咱们走。”郑夫人气得嘴唇哆嗦着,扯起女儿的小手就带着她离开。奔到院中,听到身后王大倌的声音:“哎,别急着走,我让人厨下给你们包几块饽饽再走,也是回娘家一趟,可不能空着手儿让你们走。哎……。你这孩子!”
这是澄心听到舅舅的话心中明白,愤愤然把手中吃剩的半块点心用力掷在地上。走开几步想想生气,挣脱母亲的手,回身跑回来对着点心又用力踏上几脚,这才重奔到母亲身边,对她仰起面庞毅然道:“母亲,咱们走!”
这一瞬间,郑夫人象是看到自己的丈夫。丈夫郑大夫平素就是这样有骨气,遇到任何难处就是从不低头。此时想到这一点上,郑夫人忽又泪落如雨:在狱中,望你低低头儿吧。
郑成在外面看到母女冲出来,没有再问什么。把车门打开,板凳放好,扶着郑夫人母女上车去。门上人不明就里,还在哈腰儿问:“姑奶奶,这就回去了?”
“驾,”郑成绷紧脸,赶着马车往街上去。门上人弄了一个莫明,摸着头道:“我今儿,也没有失礼是不是?”
马车在街上走了一会儿,再停下来时,郑成送上两碗热气腾腾的面进来,对着主母和表姑娘格外的温声:“在车里吃吧,碗我押了钱,吃过了再还回去。”
马车里吃过晚饭,郑成还过碗回来,同郑夫人商议道:“夜深了,我把马车赶到小巷子里停下,夫人和小姐在车上将就一晚吧。好在车上有铺盖,这天儿暖也冻不到。明儿一早再想办法,不知道夫人还有哪里可去?”
郑夫人不瞒郑成:“我亲戚多是一群势利鬼儿,自己亲兄长都不收留。就舍着这脸儿,能往哪里去求人?”澄心突然道:“去香稚家里,虽然我和香稚又吵了架,可是我们明天就能好。”
这主意郑成和郑夫人都摇头,香稚是商人家庭出身,两个小姑娘好,家里大人因官商身份不同,并不算贴心怎好上门求助。
最后是郑成拿了主意:“夫人常照顾的普渡庵的姑子慧丰,就是老爷也说她是个一心向佛的姑子。夫人常年不少散香油钱,倒是她那里,应该可以容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