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七点半,A市机场的候机大厅里,人流涌动,熙熙攘攘。有的旅客因为航班延误或取消,横躺在座椅上睡觉,不少人拖着行李箱在排队买早饭,连机场的星巴克里都没有一个空位。有人因为检票时间过了,拉着行李箱在大厅里飞奔,有人在服务台心急火燎地重开登机牌,工作人员只是慢条斯理地打着电话,淡定地讨论着职责归属问题。张弛对这些旅客毫不同情,甚至有点厌恶地朝他们看了看。没有时间观念真是个要命的毛病,不仅弄得自己狼狈,还可能误了大事。
广播台正在反复播报着张弛的航班号,催促登机。他站在已经只剩工作人员的登机口,脚边站着一个十七寸的商务旅行箱,不时看向手机。一向准时的陈庭此时却杳无踪迹,微信不回,电话也不接。到底发生了什么状况?
张弛本想打电话向顾志昌问个究竟,脑海里冷不丁却浮现出顾世昂着头质问自己的脸,秀丽、冷酷。他犹豫了两三秒,重新把手机放回了兜里。陈庭在警校里就是中队长,教官们要组织什么活动,联系什么场地,有什么突发情况,基本只要交给他,都能放心地撒手不管。如今,不管什么状况,作为学弟,他能做的只是不去打小报告,其他问题就让陈庭自己解决吧。
一上飞机,四点多就起了床的张弛关掉手机,靠在座椅上,仰头闭眼。前两周,单位组织了体检,抽了三四管血。张弛当时没觉得什么,现在倒是觉得身体的疲乏来得比平时容易得多。飞机的马达还没开始轰鸣,他就进入了睡梦中……到达目的地,快走出机场时,他又变得神采奕奕了。这时候电话终于响了。
陈庭的语气和平时不太一样:“你已经到了吧?等在出口不要离开,B市警局已经派人去接你了,会举牌子的。”
“师兄,你错过航班了?”
陈庭那边的背景音有点嘈杂,似乎还有叫喊声、哭泣声,他的语速也比平时快:“我这里有点重要的事情,临时走不开,这次出差看来只能辛苦你了。有什么问题你再给我打电话。”
张弛都还没来得及问B市警局联络人的联系方式,陈庭就匆匆挂断了电话。他只知道这次是和B市公安局联合办案,第一次开会的约定地点是市局刑侦大楼三楼会议室,时间是下午两点。案子是什么样的,谁负责,对方是否知道他的名字,还有几方共同参与办案,他一概不知。
张弛没想到第一次公务出差就这么“随意”,只是突然觉得有点好笑,戴上耳机听着Maroon5的歌,踩着鼓点,脚步轻快地朝接机人群走去,仔细地在接机牌里寻找自己的名字。
手写或打印的大大小小的接机牌上并没有他的名字,其中倒是有一块看似能对上号,但是上面写的是“A市公安局刑侦专家”,自己只是入门级,甚至只是个连侦查员都谈不上的编外人员,哪里能搭上边。等待了大约半个小时,张弛没看到接他的人,就打车直奔目的地。
举着接机牌的市局小民警左等右等见对方不来,联系A市的电话暂时也打不通,只能先撤回局里。专案组组长正要把几个办事不力、人没接到却擅自回单位的小子臭骂一顿的时候,张弛被一个民警领着推门而入。
“哪位?有什么事?”组长没好气地回头问道。
领张弛进门的小民警见状,怯生生地想组织下语言再回答。张弛早就一个箭步上前,有力地握住组长的手,自我介绍:“老师,你好。我是A市顾志昌派来的,专门负责犯罪嫌疑人的模拟画像。”
“你就是顾警长派来的专家?”组长一边说着,一边望向那两个挨训的小伙子,他们都一副“看到了吧,不能怪我们”的无辜表情。
张弛马上就明白了怎么回事,为他们开脱:“怪我不好,让你们白跑一趟。我看接机牌上没写自己的名字,只写了‘A市公安局’,以为是别组的同志,早知道应该和你们确认一下。”
组长是个和顾志昌年龄相仿的警长,浑身上下都透出常年刑警工作练就的锐气。他的眼神犀利,毫不留情地直盯着张弛:“这么说来,你是科班出身的画师?”
“前辈,我虽然有绘画的特长,但不是科班出身,我会全力配合你们。我们顾师傅非常重视你们的工作,特意嘱咐过我,我会用心把工作做好的。”
“非常重视也就只派了你一个人来?”对方冷冷地打量着他,“这样说来你应该有些真手艺,关键时候不要藏着掖着啊。你画这个模拟画像几年了?考过什么职称没有?”
张弛看对方狠狠地低头抽烟,索性配合到底,开诚布公:“报告领导,我去年从警校毕业,现在见习期已满,一直在政治处做宣传工作。画画有十几年了,模拟画像有过破案经验,但时间不长。这个职能全国都没有设立正式的岗位,所以也没有相应的职称可以考。”
组长没说什么,只是交代了开会时间,安排接机的青年带张弛去民警宿舍落脚安顿,脸色由最初的失望转为质疑。
张弛理解他的心情。组长原来设想来者是个经验老到、白发苍苍的老者,再不济也是个和自己差不多岁数的一级警督,好歹是个模拟画像的资深专家。他没想到来了个三十岁都不到的大小伙子,模拟画像经验浅薄,办案经验更是几乎为零,心理落差有点大。
张弛没法和他解释清楚自己为什么只身而来,一旦说计划临时改变,因为A市方面有要事处理,又会拐进“我们的专案没你们的事情要紧”这样的怪圈。何况他的确不知道局里到底是什么情况,但他隐隐感觉到这不仅是一件让陈庭、顾志昌全都为之分身乏术不说,还得全身心投入的事情。难道又发生重大命案了?还是顾世有什么状况?他忍不住担心。
顾志昌到底放心不下,亲自打来电话督战。张弛把遭遇和他简单一提,并没有抱怨,只是客观描述。顾志昌早已心中有谱,随即宽慰道:“这样的情况也不奇怪,在你去之前,我已经给赵队打过招呼了。你放心,只管专心画画,我们用实力来赢得尊重。”
顾志昌在电话里的声音有点沙哑,看张弛还不想挂电话,主动告诉他陈庭缺席的原因——顾志昌的老战友、陈庭的师傅秦警官在这次单位的例行体检中查出了肝部恶性肿瘤,中晚期。
他们原先并不知情,实际上,连秦警官本人都不知道。老秦把体检报告的信封带回家随便一丢,是他老婆拆的,复检电话由于疾病的特殊性也是打给他老婆的。老婆痛哭一场,深知老秦时日无多,就瞒着他的病情,硬是逼着他用公休去度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