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晨回声潮将至,港面灯火乱成群星。
王烛漫步栈桥,身后潮声迸溅,像一滴水融进灰雾,不惊不起。
雾港的灯长得古怪,铜座细瘦,灯罩漆黑,只在朝海一面镂一圆孔。
孔后火苗摇摇,照谁都像只眼睛。
码头最亮那盏灯下,有三个人正扯破嗓子互骂,却谁也不敢动手。
一人短衫窄袖,肩背两刀——赵栖,江湖小镖局跑镖的;
一人粉袍染碧,眼尾施胭脂——名唤柳贴花,自称梨园名伶;
另一人是白发妇人,怀抱一只漆木匣,匣口渗血,她叫商婆。
赵栖握拳:
“我镖银三十两,昨夜明明寄存你们雾市行,怎天亮说丢就丢?”
柳贴花嗤笑:
“少侠,你眼里只有你那三十两?我的整箱头面都被你吵没了色!
赔我粉金凤簪!”
商婆声音低却透骨冷:
“老身只要匣里骨灰,没了骨灰,我就把这行栈烧成灰。”
管灯的长衫伙计吓得直抹汗:
“几位客官息怒!
掌柜子今晨去请度灯师驱邪,未归……再等半个时辰定给交待。”
赵栖翻白眼:
“半个时辰后潮头起,你们行栈还剩半片瓦?”
话未落,栈桥尽头忽多一抹青影。
风没响,雾没动,可那影子一步便到灯下。
所有人只觉眼皮被什么掀开,纷纷噤声。
王烛看向那盏灯,灯孔里映出三张拉扯的脸,扭曲又可怜。
他伸指,灯火忽地变暗,像怕他,瑟缩回铜座。
“灯里囚了活念。”
他轻淡道,“非鬼也非邪,是人心不甘。”
众人不懂,赵栖忍不住:
“前辈可是度灯师?”
“我非师。”
王烛袖摆拂过,灯火啪地熄灭。
枯暗里浮现三缕淡影,皆形似昨夜在行栈看守库房的小伙计,他们跪着,双眼缀成烛芯,竟与灯柱锁在一线。
柳贴花花容失色:“那几个伙计不是说请假回乡?!”
王烛道:
“他们把你们钱货骨灰私换灯油,欲炼雾眼赦金,却反被恐惧锁魂。”
商婆抱匣呜咽:“我的骨灰盅呢?”
王烛回头,指了指海面。
雾裂一道缝,浮出一只黑盒,稳稳落到商婆怀里。
她掀盖,灰烬完好,泪水湿透胸襟。
赵栖、柳贴花对望片刻,忽然都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