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很静,很沉。相府的人应该都已睡下了,因此外面没有白天里的嘈杂,一片静谧。
忽然听到外边似乎有细碎的步声,桩素诧异间转身想要一看究竟,沉简却暗暗伸手来将她按了住。桩素明白过来他的意思,也就一动不动地继续装睡。外边的人照例探听了一会,不见里面有动静,不多久变也走了。
桩素的眉心却是微微蹙起,只听耳边沉简咫尺的声音落上,问:“怎么还没睡?”
桩素这时才感到两人离地这样近,沉简的手又放在她的肩上,她背对着他,然后感觉到他的吐息轻轻擦过自己的颈间,抚过时仿佛有一阵酥麻的感觉,顺着背脊一点点地透遍了全身,让她感到格外的敏感。
这一夜的氛围是暧昧的,沉简的声音里有些低沉的沙哑。桩素暗暗地咽了咽口水,声音同样也压低了,闷闷道:“睡不着。”
“又想什么。”
“没什么……”桩素下意识地往里缩了缩身子。这时却是听到沉简说:“还在想轻尘吗?”桩素感到全身在话落时一僵,微微咬了咬唇,却发觉自己反驳不了。这么几天来,她依旧感到心一直压了某些东西,她想去找柳姨,或许柳姨可以告诉她十多年前发生过的一切。但是现在一面又似乎在惧怕着什么。沉默许久,她才叹了口气,问:“沉简,我是不是很没用?”
背后的人没有声息,呼吸很轻,轻地几乎留意不到。桩素许久不听沉简反应,以为他已经睡了,不料身后伸来一只手,将她轻轻地抱入了怀里。桩素一惊之下,下意识差点要惊呼,强按奈住才没有出声。这时沉简淡淡的声音从背后落下,虽然很近,但又觉得很远。他说:“睡吧,别想那么多了。”
沉简将桩素抱在怀里,却也再没更多的什么动作。桩素感到自己的心跳加速,噗通、噗通……在一片夜色间,仿佛是最沉重的杂音。她感到沉简的额抵在她的背上,恍惚间出神,才想起如今的他已经不再是原本那个少年了。现在的沉简有着愈发内敛的心,让她看不透,但是,依旧叫她感到他似乎背负了很多……
从刚来一叶盟时的种种联想,桩素一直知道沉简并不只是同她一道被诱拐来这样的简单。现在她知道了自己是青鸢的女儿,那么——这个人呢?
沉简没有说话,但桩素有一种错觉。他是疲惫的。这样的一句话只是在她心间轻轻擦过,却是留下了深厚的浓痕。沉简如今是汉国的飞骑将军,而现在他们身处的地方却是在为敌的楚国,随时随地都会有盯着她们的眼睛。桩素默默地探了口气,也握上了沉简从背后揽上的手。她感觉到那人在一瞬似乎也是一僵,但也没人说话。
这种情形就像很多很多年前,两个孩子窝在草垛里互相取暖时的样子。在未知、陌生的地方,相互依靠着。桩素知道很长很长一段时间中,沉简身边或许一直没有一个可以供他“依靠”的人,于是此时心下的某一处也似乎微微地动了下。
渐渐悠缓的呼吸,两个人不觉间也都睡去。
第一日难免不适,又过了几日,两人便也都慢慢习惯了。毕竟本就是熟悉信任的人,对外做着“飞骑将军迷恋女色”的幌子,对内却始终相安无事。
又一日的清晨,醒来的时候桩素身边的床榻已经空了,沉简已然没了踪影。她穿戴完毕,刚推开门,便看到外面候着几个丫鬟,各自端着梳洗的器具。桩素叫了她们进来,一边打理着,一边问:“飞骑将军呢?”
其中一个丫鬟答道:“回姑娘话,将军一早就起了,如今应该是在同丞相商讨事情。因为姑娘还没醒,将军特吩咐奴婢们不要惊扰了姑娘。”
“哦,是这样。”桩素应了声,淡淡道,“那就不打扰他了。”
丫鬟本想应什么,瞥眼见旁边走来的人,不由“咦”了声,道:“二公子。”
桩素留意到丫鬟的语调间只是惊疑,并没有多少敬重的意味,似乎是对流苏的到来感到诧异。她抬头看去,只见流苏依旧是一副轻衣书生的模样,不由取笑道:“二公子可真是没相爷公子的架子。”
流苏笑笑,目送丫鬟们端着东西离开,眉目温和:“怎么,桩儿姑娘不欢迎我入内一坐吗?”
桩素知道他是担心周围有人监视,也就不取笑他的见外,应道:“二公子大驾光临,自然是我的荣幸。”
流苏温温一笑,漫步走进了屋子,貌似不经意地将门合了上。门一关,外边的光线就被浅浅隔离了。这几日流苏不时来找桩素已仿佛是惯例,两人“畅谈曲律”,外边原本的监视已经渐渐松懈了下来。
流苏将门一关,桩素眉目间顿时涌起了几分笑意,开口便是取笑:“二师兄,以前从来不知道你装模作样的功夫居然这样高超。”
流苏被她调侃,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只得无奈地摇摇头道:“今天找你是有要事。”
“要事?怎么了?”桩素留意到他欲言又止的神色,笑意此时一清,唯一可以想到的也只一人,不由问,“是同沉简有关吗?”
流苏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今日是飞骑入宫见楚王的日子。”
桩素不解:“他国来使自然是要见楚王的,有什么不妥吗?”她的话刚出口,似是猜到什么,面上一现惊色,追问道:“莫非楚国敢对汉国的使者不利?两军即使交战也是不杀来使,难道楚王连这个也不懂的吗?”
流苏想起当今的那个圣上,也是头疼至极:“国主他任性也非一次两次的事了,如今他憎恨前阵子铲除一叶盟的行动失败,将这次的过错怪罪到了汉国头上。如今刚接到飞骑来使的消息,早就准备了要摆下这个鸿门宴。以国主的性子,如果会在乎后世的名声,那才叫了奇怪。”
对于楚王的言行,桩素本也略有耳闻一二,然而,流苏却是极少露出这样苦恼的神色的。她心下不由担心,问:“那沉简会不会有事?”
“恐怕……不妙。”流苏抬眼看着桩素,柔和的语调里也带上了几分无奈。他见桩素起身欲追,慌忙一把将她拉住,道:“沉简已经随我父亲出门了,你是追不上的。况且,父亲早已安排好了精兵,你即使追上了,也根本见不着他的面,不要白费力气了。”
桩素的步下一顿,回头追问:“那是如何是好?”
流苏轻轻叹了口气,道:“沉简既然敢只身来楚国,想来也是有所准备的,应该不需要过分担心。”
桩素的眉心拧起。她不明白流苏为何到现在才告诉她这些。虽然以他的立场的确不该“通敌”,但既然选择不说,到现在沉简离开后突然来告诉她这一切,不是显得过分奇怪了吗?正思酌间,桩素却听流苏道:“素素,可能……父亲他也准备对你动手。”
桩素终于明白过来。她被留在了丞相府,那么以她和沉简的那份“关系”,自然是对飞骑最大的要挟。如果沉简没有就擒,还可以拿她来做个诱饵,虽然以女人作为威胁一个男人的筹码显得有些可笑,但若真到了那一步,对于流昆来说,多一物不如少一物。
桩素的视线落在流苏身上,眉梢微微一蹙。原来他现在来告诉她这些,是不想让她陷入险境。只是让桩素不解的是,如今她被困相府,如何才能离开呢?
“二公子。”这时有人敲门,在外面唤道。
流苏仿佛一直等着这一时,起身开门时顺手牵过了桩素,问门外的纳言道:“都准备妥当了吗?”
“恐怕……不那么容易。”纳言方才清理了周围窥探的眼线,这时也不怕有人察觉,视线在桩素身上一番逡巡,话却是对流苏说的,“丞相一早似已做好了准备,外边没办法安排护送离开的马车,二公子你最好拿个办法,方才我来的时候已经看到有一队人马正往这里过来。”
他仿佛并没看到流苏牵上桩素的手,神色间恭恭敬敬,唯独落在桩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