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救他一个死刑犯做什么?救他们一群死刑犯能做什么?
大约是在一群公子哥面前显显善心,关起门来叫他们为奴为婢罢了。
这匪怀着极恶的念头,琢磨自己身上每一寸骨头还有哪里可以做刃,好挟持这个小姐做人质。
可接下来的所见所闻,击碎了他的念想。
这胖姑娘走到他跟前三步远停住了,板着一张脸,声音却是温和的。
“你的妻子救回来了,性命无忧,大夫说她年纪轻,吃半个月药清了肺炎,之后一年别干重活就行。”
几个白大褂抬着担架走上前,架子上的阿茂睁开眼,呼吸弱得听不着,胸口却在起伏着。
阎罗愣住,好像失聪了一般,只看到这胖姑娘嘴巴一张一合,声音雾渺渺地流进他耳朵。
“我是静海县令唐振之之女,你应是听过,我山上的厂子在招工——你手下的疍民有多少人?一千人以下我全能收,如果人比一千多,我给你们联系县城里别的营生——工钱月结,底薪一两半,多劳还能多得,这一千人安家落户,老人养老,孩子念书,我都能供得起。”
“你愿不愿意来?”
阎罗哑口失声,像断了截舌头,好半天才抖着唇挤出一句:“姑娘说真的?”
话才吐出来,他便被丛有志摁着头压低了身。这平常满嘴污言秽语的糙人,竟把“废你娘话”四个字憋回了肚子,一声吼吼醒了他。
“这是县令闺女,这位更是皇差,还差咱们那口饭?”
“我干!草民愿意……”
唐荼荼:“你不是草民,你有名有姓。”
“……我阎良,丛有志,我们愿意干!社哥、大壮!你们快过来!”
最后一封招工的告示贴进船舱,疍民爆出通天的叫好声,许多人都捧着热粥,痛哭着摸索着东方跪下,遥拜海神娘娘。
这一夜,像在黑暗里行船,而海神娘娘用最后的慈悲,伸手给他们指了一条明路。
海雾于次日清晨散尽了,两艘海沧巨轮放了烟弹才碰上头。对面船上的公孙家府兵隔着十丈远,扯着嗓门直嚎:“少爷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受惊?可急死我们了。”
公孙景逸像生了一场大病,脚底板上稀里糊涂踩着棉花,这么着飘到茶花儿面前,惆怅中还觉得鼻子发酸。
他把茶花儿的眉眼五官瞧了又瞧,念叨了两遍“我真傻,真的”,又失魂落魄地飘走了。
两艘船紧着提速,比预计抵达天津的时间早了几个时辰。远在二里地之外,便见朝阳中十几艘巨轮泊在码头上,船头三丈高的将旗被风吹得猎猎。
旁边船上的公孙家府兵高举着海旗挥舞,大喜过望地朝自家少爷叫唤:“少爷快看!那是咱大爷、老爷、三老爷的兵!他们领着兵来接您啦!”
公孙景逸唇角哆嗦两下,一个笑都没能挤出来。
——那是来接他的吗?他爷多抠门,舍得给他出两艘船就对得起爷孙情了。
而眼下,步、海、骑三军上万人,并上几千精锐弓手和炮兵,由公孙侯爷和三大海卫所的将官领着,齐齐跪下,膝头埋进潮湿的海沙中。
呼声嘹亮,响彻天地:“下官救驾来迟,请殿下责罚!”
千万兵马都跪他,等着他调兵遣将追杀海匪,只需二哥盖一个印,千百条人命都会薄成一张纸。
唐荼荼藏在心底的那点子迟疑又悄悄冒了头,五指缩了缩,想要从二哥的掌心中溜走,没溜成功,被他攥住了。
于是她也笑起来,迎着绚烂的早霞深吸了一口气。
那是一口新鲜的、从陆地吹来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