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睁大了眼睛,在仲虎撕掉雷瘦子脸上面具的一刻,全神贯注的注视着对方,雷瘦子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冒名顶替跟着我,回想当时和他相遇的情景,这货必然是精心谋划,时机掌握的恰到好处,让我没有产生过一丝怀疑。但只要看清了他的真面目,他的动机和意图,或许就会暴露出来。
仲虎撕掉雷瘦子面具的同一时间,雷瘦子不假思索的倒退如飞。我本来以为面具剥落,他的五官长相就隐埋不住,但面具被撕掉的时候,我一下子傻了脸,因为雷瘦子隐藏在面具下的脸庞上,不知道涂了一层什么东西,漆黑如墨,整张脸都黑漆马虎的一团,压根就瞧不出来鼻眼五官,更不要说去辨认他的长相。
这个人太工于心计了!不仅覆盖着一层面具,而且还刻意掩盖自己的真容。
等我反应过来,雷瘦子已经隐没在飞扬的尘土间,我还想继续去追,不摸清他的来历不罢休,但仲虎拉住我,冲我摇了摇头。
“他的功夫太强,即便追上,也拿他没有办法。”
仲虎的话有道理,而且冰宫深渊里那股气机,始终弥漫不消,我的心口不知道遭到了什么创伤,虽然不疼不痒,却神魂不宁,想着眼下最要紧的,是先行离开。
我和仲虎一前一后的顺着那根老藤爬到了深渊上方,只要离开这片白雾深渊,冰宫的地势就很简单了,一路退回地面。当我们两个安然返回,土丘下的冰宫里,开始出现一阵一阵连绵不断的隆隆声,就好像有无数道雷霆在地下炸响。身在土丘旁,就能感觉到脚下的地面在微微的颤抖。
这种颤抖让人非常的恐慌,我们两个又不由自主的朝后面退了至少百丈远,远远的注视着土丘。
借着这个机会,我悄悄背着仲虎,低头朝胸口看了看,自从三尸蛊解除以后,身体恢复了正常,可是这一眼看下去,我就暗中一惊,在我的胸口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块眼睛般的印记。
“土丘要塌了!”仲虎注视着百丈外的土丘,低声说了一句。
果不其然,他的话音刚落,百丈外的土丘突然就像是炸开了似的,黄土冲天而起,五六丈高的土丘一下子塌到了地下,随着黄土的崩塌,一块一块石头从土丘下面飞出,不等挪动脚步,崩塌的土丘下,哗啦的冒出了那具乌苏木棺。
乌苏木棺的棺盖还是紧紧盖在棺木上的,干枯的尸体还有张太虚仍在棺中。但乌苏木棺被莫名触动,深邃的深渊,冰宫,似乎已经容纳不下它。乌苏木棺在半空翻滚着,轰隆轰隆朝着西边滚动了一二百丈远,仲虎眯着眼睛,死死的盯着乌苏木棺。
咔……咔……
乌苏木棺可能承受不住这种猛烈的冲击,开始崩裂,细小的裂痕在棺木上骤然横生。乌苏神木虽然和莲花神木同属一支,但莲花神木是因为由轩辕大帝亲手培植,才会神性不消,坚韧不坏,乌苏木亦很坚硬,却不如莲花神木,棺木上的裂痕一出现,就意味着棺木将要彻底四分五裂。
乌苏木棺是容纳那具干枯尸体的,张太虚也在棺木中压制对方,一旦棺木崩碎,会发生什么?我望着在半空将要崩开的乌苏木棺,紧张却力有未逮。
咔嚓……
木棺里又爆发出一阵剧烈的震动,裂痕丛生的乌苏木终于不堪重负,在半空轰然崩碎,棺木崩碎,那具干枯的尸体也好像被棺木崩裂所产生的力量震碎了,四肢躯干裂成了几块,却没有坠地,反而朝着大河的方向呼啸而去。
那具干枯的尸体脱困了?还是另有隐情?我急切的迈动脚步,想要跟上去看看,但只跑了两步,在乌苏木棺残留的碎片之间,一下子又现出了张太虚的身影。
张太虚此刻已经没有了一点点神采,好像一截木头,硬生生的朝地上坠落,我被迫收回脚步,一阵猛冲,在他将要坠地的时候,伸手接住了他。
我抱着张太虚,又看看已经飞到远处的那几块断尸,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仲虎在旁边似乎看出了我的意思,拔腿就朝大河的方向跑去:“我替你去看。”
仲虎飞奔而去,我赶紧把张太虚轻轻放下来。这一刻,我心里涌动着难言的情绪,张太虚又瘦又小,最多能有七八十斤重,皮包骨头,这是曾经盛名响彻大河滩的奇人,人称太虚神仙,身在道门,修行一生,驻颜养生,无所不通,但逆天夺命,把自己折磨成了这副凄惨模样。
张太虚的眼睛紧闭,和干枯尸体一通抗衡,他尽了全力,虽然身躯没有伤痕,但他的嘴角,鼻子,耳朵,隐隐都有血迹渗出。
“太虚真人,太虚真人……”我小声的唤着他,又摸了摸他的脉,心里一下凉了大半截,张太虚的脉搏,微弱到了极点,而且很不稳,仿佛随时都会中断。
这种人如果真的是最后的大限到了,那么谁都救不了他,即便赛扁鹊及时赶到,也无能为力。
我唤了有十多声,张太虚终于慢慢的睁开了双眼,他的双眼神华,已经留在了冰宫深渊的两座木楼上,像个失明多年的瞎子,眼眶中一片浑浊黯淡。他还是不能开口说话,但他的声音,却响彻在我的耳边。
“我……已尽全力,却仍不能及,愧对老友托付……”张太虚知道那具乌苏木棺中的干枯尸体,已经四分五裂的飞向了远处:“所幸,它亦被重创,需要修养,短期内,不会有大碍……只是你……只是你身上带着那枚邪眼……已经被它锁死……”
我吃了一惊,胸口那处眼睛般的印记,或许就是一个标记,说明我已经被干枯尸体盯上了,在它没有恢复之前,我可能平安无事,但只要它恢复过来,一定会找上我。
“太虚真人,现在如何再保你性命?”我没有时间去询问张太虚关于乌苏木棺和干枯尸体的事,因为我看得出,张太虚已在弥留之际,可能转眼之后,就会断气。
这是一个值得敬佩的人,一生淡泊,只是为了当年的一个承诺,承受了至少二十年的煎熬。
“命由天来,亦归还上天,我的大限到了,终是到了……”张太虚已经无法动弹,压制干枯尸体,耗尽了他最后一丝体力,他示意我把他扶起来,端端正正的盘坐在原地:“太虚一生,无所建树,只是不敢忘记仁义礼信,今天虽要死去,却无憾无悔……”
“太虚真人……你的故乡在何处?”我知道这个时候再说什么安慰的话,都是多余,我们大河滩上的人,讲究落叶归根,即便是老的回不去家,身死之后,也想魂归故里,我做不了别的,只能在张太虚死后,将他的遗体运回家乡。
“我自天地来,自归天地去……”张太虚用尽全力,可能还想再看一眼广袤的大河滩,看一眼生下自己,又养育自己的这片土地,可是,他没有睁眼的机会了,他的话语,也微弱到了不可察觉的地步,我只能听见,他似乎断断续续的说道:“此心光明,无憾此生……”
张太虚坐化了,我有些悲哀,也有些感怀,一个人,能修行到张太虚这种地步,需要机缘造化,但就算到了他这个境界,终归还是要死,要埋骨大地,死,是谁也逃脱不掉的。
我也会死,会和张太虚这样,在大河滩某个不起眼不知名的角落里,结束一生。但张太虚临终前的话,我却铭记在心,人注定要死,但却要死而无憾。
我遵从张太虚的遗言,就地收拢了一大堆柴火,将张太虚的遗体火化,再将火化后的骨灰,洒向大河大地。
烈焰熊熊,大火燃烧了许久,把张太虚化为了一团灰烬。我慢慢弯着腰,在焚尽的火堆里收殓骨灰,这个时候,仲虎回来了。
“我奔跑追赶了十几里,那些残尸,全部落入大河中了。”
我感觉到了不妙,张太虚逆天夺命,就是为了延缓生命,用来压制乌苏木棺中的干枯尸体,但最终还是被对方冲脱。
那具干枯尸体,究竟是谁?它的身躯虽然四分五裂,但落入大河,连仲虎都追赶不上,最后全部没入了滚滚的河水中,这似乎是在大河里又埋下了一个巨大的祸根。
天崩在即,干尸入河,所有灾祸劫难的征兆,好像都在这个风云多变之秋汇聚一起,一旦时机到来,它们就会齐齐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