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厚道地猜测,如今这年头,亲戚之间虽说自愿捐献,实则私底下做的是买卖交易,这样的故事多得去了。大家族内亦有富有贫。
当然以上都是我的胡思乱想。真相如何,其实并不重要。
肾源解决,接下来自然是尽快手术。
本来郝伯父的意思是将郝守宁接回北方。但一来郝守宁不愿意,二来我实习的医院做肾移植还是比较有水平的,所以最终还是留在南方。
那个亲戚提前几天住进泌尿外科的病房,开始常规全身健康检查。哪怕他在北方已经做了一遍。
郝守宁亦重新住院。因为术前还需要充分血透,就先安排住在肾内科病房,待术后直接转入泌尿外科监护室。
最终,泌尿外科肾移植组的聂主任找郝守宁做例行的术前谈话,并告知我们一切安排妥当。
我们的路还很长
血透室,术前最后一次透析。我百无聊赖玩着郝守宁的手指。
“小扬。”
“嗯?”我抬头,对上郝守宁的目光。
“你恼羞成怒的时候喜欢叫我喂,生气的时候喜欢叫我全名,高兴的时候喜欢边笑边对着我说话,省去称呼。”他仿佛在回忆很美好的往事,脸庞微微笼上一层叫幸福的色彩。
这样的吗?我略一惊讶。再细想,好像真的是这样,我从来没有很温柔很甜蜜很亲昵地称呼他“阿宁”或者“守宁”。我忽地媚笑,然后脸颊粘上他的手背,撒娇:“可是我叫你大叔呀。”换来他一记暴栗。
“大叔,好疼。”我怏怏撤离他的手背,噘嘴抱怨。
他笑起来,揉揉我的脑袋:“你看你,这么笨,敏感又情绪化,都不知道在遇到我之前是怎么活过来的。这么一想,我还真不放心扔下你一个人。”
我大怒,拍床,瞪他:“你敢扔下我试试?”
“对不起。”
突兀地道歉让我一时怔住。“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我心慌,可是仍然装出张牙舞爪的模样。
“每次看到你那么努力想让我的高兴,我只能不停地告诉自己,郝守宁,不要让小扬担心。可是最后总还是要让你担心。”
“我以为你是需要保护的小雏菊,等到花开时却发现你原来是风信子。”他伸手,与我十指交叉,“你这么笨,肯定不知道风信子的花语。”眨眨眼,却佯装无奈。“是休憩。自始至终,你为我无偿提供着温暖的休憩地。”
我鼻子一酸,赶紧调转视线,一边掩饰:“大叔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浪漫,开始研究花语了?”
“今天清晨我在走廊散步时遇到一个年轻人,同样是肾衰,做透析半年多了,还在等合适的肾。没准你还见过这个病人。”他跳过我的问题,继续叙述,语气很是轻松,“我们聊起血透,聊起肾移植。他说日子太痛苦了,可是还是怕死。这样活着,不是因为对生活多么留恋,而是他觉得做人不能太自私。想死的时候,只顾虑到自己的痛苦,从来没有想到,父母是用了多少的力气,在竭力挽留自己的生命。他说一死了之太自私了,除非他的父母也选择放弃,否则他不能自顾自去死。”
他一顿,用低沉的嗓音,一字一字道:“对不起,我太自私了,一直以来,都只想到自己的痛苦。”
有温热的液体滑落脸庞,我看向他,抹去眼泪的痕迹,想哭,又想笑:“对不起,我也同样自私,一直以来是我逼着你不许放弃。可是……你是有机会活下去的,我不能眼睁睁……眼睁睁看着你随意对待生存下去的机会。”哪怕那个机会是强取豪夺而来。
“小扬。”郝守宁的声音微微嘶哑,“只要你不放弃,我都会坚持下去。我怕死,我放不下你……”
我忍不住大哭。太过分了,他怎么可以这么煽情?
上午,郝守宁在肾内科做血透,泌尿外则是开始取肾。中午便开始植肾术。一位副主任医师主刀,一位主治医师作陪。廖成及另外一个研究生作为不可或缺却绝非关键的助手上台。
郝伯父坐专机从北方赶来。樊玚和郝守菲陪着他,静候在手术室外等待区。
我吃完午饭便回肾内科加班。开化验单,写病程,整理病历,不忙不闲,依旧如此。仿佛一点都不将这台手术放心上。
一直到樊玚发短信给我,告诉我手术结束,郝守宁已被送入泌尿外科监护室。
廖成与我一前一后。走廊两旁都是病房,有人谈笑,电视里传来狗血的对话。直线距离,视力所及,是泌尿外科的监护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