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行了大半日功夫,近傍晚时来到了落霞庄,只见夯得结实的泥土路旁,正从碧绿向金黄过渡的大片稻田延伸出去,稻穗鼓鼓的,将稻杆压弯了腰,夕阳晚霞之下,如同一幅美好画卷。
车队再往里行,稻田之后,也开始出现一些梨、枣、红果、柿子等果树,尤其是柿子,一个个高高挂在枝头,虽离成熟还有大约一个月的时间,那果实累累的模样看着也足够喜人了。
兰宜不由将车帘撩开,向外观看。
对她来说,这开阔丰收的景象比青州与京城两处朱墙高立的王府都更令人胸怀舒畅,离开那些层叠的谋算与争斗,土地庄稼赋予人的是最纯粹直接的喜悦。
连窦太监都在马上啧啧称赞:“曾有善这个老货,真是会享福,看这收拾的,王爷的庄子,成了他养老的好地儿了。”
旁边的护卫范统领笑道:“你要是羡慕,求一求王爷,也过来养老就是了。”
“呸,咱家还没老!”窦太监直起了腰,骄傲地道,“王爷还需要咱家伺候着呢。”
他们这样的残余之人,一口气都系在主子身上,主子愿意用,多大年纪也不算老,可主子不在了,这口气也就去了大半,能找个皇庄这样的地儿养老都算前世修来的了。
“老曾也是个倒霉的,”窦太监又叹了口气,“先头两个小主子有一个留住了,他也有个盼头了。”
范统领没在宫里呆过,没那么多闲情,言简意赅地只给了一个字:“命。”
“谁说不是呢。”窦太监低声道,“好比咱们王爷,当年差那么一步——”
他很有分寸,说到此处就停住了,二人的言谈顺着晚风送进后方的车厢里,兰宜隐约听了个大概。
她看了一眼对面的沂王。
先皇后有子,皇长子与皇次子皆为嫡出,可惜都没活过十岁,在那之后才有抱养沂王的事。
不过两年,先皇后自己也去了,曾有的谋划就此中断,只给沂王留下一个遭太子忌恨的名头。
说起来,沂王能有今日的圣宠与家业,一大半倒都是靠他自己赚来的。
“王爷,王爷——”
正此时,忽地一串呼喊从前方传来,兰宜回神定睛再向窗外一看,只见前方以一个富家翁模样的老者为首,后面跟了一群男女仆从,老者迎着车队,高举双手,老远就领着仆从们匍匐跪倒在地:“老奴叩见王爷,自从听见王爷进京,老奴就在庄上日夜守盼,终于盼到了王爷,老奴真是死也甘心了啊——!”
窦太监勒住了马,一个斗大的白眼恨不得翻到夕阳上:“这老东西,明明每年都要去王府里缴收成,年年见一次丽嘉王爷,还弄这花样。”
范统领歪了歪身子提醒:“窦公公,你刚才还可怜他。”
“那是我吃撑了!”
两人一边斗嘴,一边控制着缰绳退到两边,让沂王所乘的马车行到正中最前来。
马车又行了一段,快到老者跟前时,停住,前面的车帘卷了起来。
老者往车内一看,就热泪盈眶:“大半年不见,王爷又英武了许多,皇后娘娘九泉有知,得多么欢喜啊,呜呜,老奴、老奴这心里真是——”
沂王端坐启唇:“起来吧。这庄子打理得不错,你这些年也辛苦了。”
“这都是老奴分内应该的事,哪敢说什么辛苦,有王爷这一句话,老奴粉身碎骨也值得了。”曾太监从地上爬起来,弓着身一溜小跑到马车旁边,“老奴给王爷引路。”
他一路跟着马车走,一路嘴巴不闲着:“王爷,您打小不爱吃水果,只除了甜水梨,您看,这一片就是老奴为您种的梨树林子,已结过七八次果了,老奴送去王府时,您夸过个大汁水多的。您这回来的日子巧,老奴刚领着他们把第九回的熟果采下来,一会儿您正好尝尝——”
又道,“主院里已经收拾齐整了,夏天时里外重漆过一遍,窗纸是十天前新糊的,铺盖一应都是新换的,昨儿拿出去晒了一天的大太阳,色色都保管干净清香,只是乡下地方,到底简陋些,王爷别嫌弃。”
再笑道:“老奴头回见王妃娘娘,等进了屋,老奴得好好磕几个头才是,老奴在这庄子上呆久了,人也变成了粗人了,若有哪里伺候得不周到,王爷和王妃娘娘只管教导,都是老奴的福气。”
这条道路的尽头,就是主院所在,开间阔大,共有五进,前后里外加起来足有二三十间,不远处错落着一些马厩、护卫、下人屋舍。
诚如曾太监所言,这里跟皇城比,已算乡下了,屋舍虽多,都是平房,不过一色的水磨砖墙,砖缝极其平整严密,仍显出与普通百姓人家的不同,使人远远一望,便知是大户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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