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停在陛下的小脸蛋上,悠悠转了几圈,见他抬起头来,姜岢顿时改作淡淡委屈状,在一旁心碎,又不敢言语。
一股同情涌到了楚翊的心头,只是没等漫涨开来,楚翊的直觉嗅到了一丝不对。
舅舅对他一直很好,对母后也毕恭毕敬,可是母后就是不喜欢舅舅,他以前都不去想为什么,也许这是大人们之间的矛盾,与他无关,只要舅舅一如既往地待他好,他自然也会好好孝敬自己的亲舅舅。
可,或许是在太和殿看人心尔虞太久,他在其间浸淫,今日竟隐隐约约察觉到,舅舅的那些好,似乎并不是毫无掺杂私心。
“舅舅,”他手里抓紧了筚篥,尽可能不显山不露水,学着母后一样,在必要关头,把自己的情绪藏得好好儿的,“是不是想要朕把你调回皇都?”
姜岢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共情和颓郁之色,他摇了摇头,“舅舅并无此意。舅舅知道陛下孝顺,是个好孩子,只怕,这事就算陛下纵然想帮,也有心无力。”
楚翊咬紧了牙:“舅舅,朕是皇帝。”
他不得不这么提醒一句姜岢,不要太小看他。
姜岢温言道:“对,陛下是皇帝,人都说‘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当年武帝陛下算是有这样的气魄与风范,只是现今陛下还太小,要听太后母亲的话。”
楚翊手里的那根筚篥快被他抓碎了,人人都要他学父皇,人人都要他听母后的话,别人也就罢了,舅舅是母后的亲哥哥,为何也这样说。他明明就很努力,费劲地想做一个人们口中的“好皇帝”,可是似乎没有一个人真正信任他。
脸色激红的陛下,一把推开了姜岢,“朕不信,朕办不成。”
“舅舅在碎叶城这么多年了,朕帮你,把你调回岁皇。”
反正母亲对他冷一时热一时的,他根本就没享受到身为小孩子的特权。逢年过节的,总要有几个亲戚来宫里串门,姜岢是他唯一的舅舅,他偏要舅舅留下。
姜岢大喜过望,“陛下,若是舅舅成了这事儿,立马给你找个疼爱你的舅妈。”
“……”
望着陛下消失在太和殿的幼小蹒跚的身影,姜岢抹了一把下颌粗粝的胡须。姜月见不知从哪里得到了的天大的侥幸被武帝看中,得以入宫侍奉,她扭头便忘了国公府,更不记得生养她的父母和他这个骨肉至亲的兄长,安心地当起了皇后。
一个人但有心肝,她一人得道,鸡犬也能跟着升天。母亲得知女儿被选中了,欢喜得夜里合不了眼,掐着他的胳膊说:“有救了,你这个没用的混不上前程的东西,以后就指着你的妹妹过活了!儿啊,你以后,也是咱们大业的国舅爷了。”
姜岢那时还不明白,所谓国舅爷仅只是一个人人敬称的虚衔,在国公府,有的人依然气焰压在他头顶。他本以为可以指望的妹妹,一朝攀了高枝儿,竟然六亲不认起来。
他和母亲想方设法求见皇后,祈求他在陛下面前为自己美言,他习武多年,就盼着能有个建功立业的机会。
那个机会盼来盼去终于有了,却是晴天霹雳。陛下亲自拟的圣旨,将他派到了荒僻遥远的碎叶城。很难说,这背后没有姜月见那个白眼狼的怂恿。
而先帝竟宠着她,对自己的妻舅如此“厚待”。他们两夫妻,实乃一般的狼心狗肺,小人肚肠,怪道能看对眼。
楚翊乘辇而至,沿途一路都斗志昂扬,可真当他一只脚从辇上下来,目视着巍峨的坤仪宫时,就如同母后的威压施展在自己身上,他不由地发憷。
暮云合璧,霓霞漫天,鸾帐间,年轻力盛的小太医正为太后揉捏她胀痛的双腿,好像每到了月事快要来临的时候,姜月见总会腰酸腿痛,她想这个太医医术精湛,垂蹙柳叶眉,温婉地握住了他的一只手:“哀家癸水前夕总会腰腿胀痛,这是怎么回事?”
月事是女子的私隐,平素决不可告知于男子。苏探微一怔,姜月见的眸光曼妙游弋在他的脸上,衣领间散发出轻柔温暖的芬芳,比桃夭梨落清冽,却似乎,更为醉人。
从未见如此,问道如好色之人。
苏探微内心暗暗地驳了一句。
没回话,小皇帝一阵风似的刮了进来,张口就要人:“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