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郡的大雪一下就下了三天。
三天前,广陵城内南阳街上发生的那场战斗,在广陵城最终并没有引起什么轰动,就像是大雪下的泥土一般,被藏得严严实实的。
没有人提,也没有人问,踩在泥土上是过日子,踩在雪地上同样也是过日子。只要有立身之所,谁会去在意脚下踩的究竟是泥土还是雪地。
在广陵城外荒芜的雪原之中,有一个少年正踏雪而行,每走一步脚下便传来膨松的雪花被压实的咔嚓声。
少年来到一座被大雪紧紧覆盖的“小山包”面前,寻了一个出口,走了进去。
在“小山包”里有一个面容枯槁的少年,还有两个身穿大红棉袄的孩童,正围着一团烈火,读着圣贤书。
按理说,以他们现在的修为与体魄强度,这点雪是感觉不到什么冷的,压根就不用烧火,可是刚进门的那个少年觉得在这样的大雪天没有火太冷清了,没有火也就没有了人气。
少年搬了一个小马扎坐在火边,听着朗朗书声,安静的烤火。
面容枯槁的少年温声读道:“雪粉华,舞梨花,再不见烟村四五家。”
两个孩童也跟着读道:“雪粉华,舞梨花,再不见烟村四五家。”
……
书声琅琅,天寒白屋。
坐在火边的少年不知何时已经坐直了身体,左手握拳横放于腹前,俨然已经打起了盹来。
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
雪念慈悄然放低了声音,他对雪有一种天生的亲切之感,在这样的大雪天,情不自禁的与冬向晚二人说起了雪来。
从雪的别称“玉龙”“六出”等说到历代文人雅士的诵雪佳句。
说那“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的豪迈铁血,听得三黑直咋呼,就差拿出自个儿的小木剑对着外面的大雪一通乱砍了。
说那“地白风色寒,雪花大如手”听得三黑哇哇直叫,连连惊呼那得多大的雪花啊!他在极北大草原上都没有见过那么大的雪花。
雪念慈笑而不语。
冬落头一歪,惊醒了过来,“你们上完早课了?”
雪念慈点了点头。
二黑与三黑起身去外面广阔的天地中练剑了。
雪念慈将手伸在火上翻来覆去的烤了烤,“这次有些太冒失了。”
冬落点了点头,“是有些冒失了,可只要不死,那就算不得亏。就算是亏,也是姚家比我们要亏得大些。”
雪念慈揉了揉枯槁的脸,“那晚出手相救之人,有消息了吗?”
冬落摇了摇头。
在这三天里,他也去打广陵城外打探过消息,可是南阳街那晚的事就像是绣春江里溅起的一粒小水花,落下了,也就落下了,往后再也没有人听说过。
当晚,那一个救他们之人或许还在广陵城,所以姚家的人不敢乱动,只能任由他们离去,可三天时间过去了,谁也不知道姚家有没有在广陵城布下天罗地网等着他去自投罗网,所以,他也不敢太靠近广陵城,毕竞不是每一次运气都很好,每一次都有人救。
雪念慈思索了片刻,沉声道:“没有消息就没有吧!等以后有机会再来广陵城,我让姚家家主亲口告诉我就好了。不过如今的广陵城是去不得了,姚家家大业大,也许我们现在都还活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呢!”
冬落挑了挑火盆里的木炭,火势又变得汹涌了一些。只是一寸寸白灰飞在空中怎么看都不是一个滋味。
冬落轻笑道:“我也是这样想的,有些话有机会了让姚家亲口说,俗话说有些便宜可以白占,可有些亏不能白吃。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得先养好伤,毕竞接下来的目标是绣春江水神宫,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雪念慈手指轻敲着轮椅扶手,“易天机亲自下令撤销魏来的山君神位,用心之险恶,昭然若揭。我现在就担心绣春江水神明哲保身,不肯与你我相见。或者是干脆与我们兵戎相见,那么我们沿着绣春江一路北上的计划可能就要搁浅了。”
冬落将手放在火上翻来覆去的烤,火光与雪光映射在他的脸上明灭不定。
周天子让他自行走到他这颗棋子该到的位置上去,他的位置他很清楚,那就是汉王之位。
可从洛阳到极北之地的陈国,从哪走?怎么走?路上又会有那些艰辛?都是他自己的选择。走得到,他由一颗死棋变成活棋。走不到,死就死了。到时他连棋盘都没有上,就更别说影响棋局走势了。
易天机的用心,其实也可以说是周天子的用心,他还是能猜到一二的。那就是在棋局之外规矩内尽可能的阻挠他,不让他那么轻松的就走到棋局之上。
若是这么轻松的就走到了,哪怕是他已经成为了一颗活棋,也是一颗气短的活棋,活是活了,可同样没有资格让下棋者为他在棋局上再开一个新局面。
易天机撤销魏来的山君神位,这就是一个信号,让更多摇摆不定的人坚信汉王与周天子不和,来找他的麻烦,挑衅他。周天子的意思简单明了,那就是他连这些麻烦与挑衅都处理不好,那他死了也就死了。
一盘棋局,每颗棋都重要,一子错,满盘输。可是每颗棋都不重要,只要赢,什么棋都可以舍去。
冬落扭了扭脖子,就着手上的热气搓了一把脸道:“山有山道,水有水道。若是绣春江水神避而不见,或者是故意刁难,那我们绕一条路就是。这一条不通,我们就绕一条,总有一条路走得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