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峰呆呆站立,满面惨色。兀的抬起头来,须发皆张,双目赤红,嘶吼道:“你们要这帮主之位,拿去便是,怎可编造这等借口,污蔑于我?我……我乔峰到底做了什么坏事,你们如此苦苦逼我?”说到此处,已经是喉咙嘶哑,状若疯虎。众人见状,心中不禁同情万分。
赵钱孙冷笑一声,说道:“可笑,可笑,辽人宋人,都是一个脑袋,又有谁高贵一些么?你身为辽人,不要父母祖宗,非得当宋人,可是有甚滋味?”
他此言一出,包不同直呼内行,段誉等人皆为他捏了一把冷汗。此刻乔峰心情激荡,狂躁异常,他出言相讽,大家紧紧盯着乔峰,生怕他暴起杀人。
乔峰恶狠狠地盯着赵钱孙,低声吼道:“你也说我是辽人?”
赵钱孙眼光涣散,看着乔峰脸庞,缓缓道:“我不知道,但是你的面相,此刻的眼神,和当年那名契丹武士简直一模一样。当年雁门关一战,我正是意气风发之时,本想追随那带头大哥,做出一番事业,扬名于天下。结果那契丹武士神勇无双,将我吓得胆破,从此三十年里,每日梦中,皆是那契丹武士凶狠的模样,我此生便是化成灰烬也忘记不得。此刻我瞧着着你这张脸,就像回到了三十年前雁门关外。你若要打死我,那便来吧,三十年前,我就该死在你手里了。”他最后这几句话,竟是不自禁的将乔峰当成了当年契丹武士。众人见他尽显老态,血气全无,一副束手待毙的样子,全无刚刚与李逍遥动手时,前辈高人姿态。
谭公高声喊道:“乔帮主,切莫冲动,若是引起胡汉之争,势必是个血流成河的结局!”
乔峰面容挣扎,犹豫良久,终是紧闭双眼,仰面叹了一口气,咬牙问道:“后来如何?”
玄苦大师走上前来,眼含悲痛之色,对乔峰道:“后来的事,峰儿你都知道了。你七岁时在山林中遇到野狼,当时为师正巧路过,将你救下,为你治伤。带头大哥与汪帮主知道了,便请我收你为徒,传你武功,他们自知错害了你的父母,便想将你培养成一位大英雄。此后我每日前来,传你武功,你天赋异禀,短短几年时间,武学修为竟然突飞猛进。”
他说到此处,面色慈祥,对乔峰说道:“一开始老衲救你实为偶然,教你武功也是受人之托。但到后来,越发觉得你憨直淳朴,便越发真心想传你衣钵。唉,峰儿,可惜当时,我只觉得英才而教,喜不自胜,自顾自的将我一身武功教授于你,却不曾想起劝你剃度出家,做我亲传弟子,避开这红尘中的恩恩怨怨。如今想来,悔之晚矣。”
乔峰含泪摇头,说道:“师父待我之恩,天高地厚,弟子今生今世,难以报答。”玄苦说道:“好,好,好。你是个好孩子。”
等了片刻,玄苦接着说道:“等你下山之后,汪帮主便收你为徒,本想着好好补偿于你也便算了,谁知你天纵奇才,为人又豪爽仗义,汪帮主便起了爱才之心,却又怕你有朝一日知晓了自己身世,将丐帮数百年基业毁于一旦。与带头大哥纠结、争吵数次,最终还是觉得人才难得,便考验你三大难题,又叫你为丐帮立下七大功劳,此刻你武功功绩,冠绝丐帮,人人服膺,终于还是将帮主之位传给了你。”
乔峰恍然道:“我只道恩师汪帮主是有意锻炼于我,使我多历艰辛,以便担当大任,却原来……却原来……”他接位帮主时所历考验之艰难险困,丐帮树百年来闻所未闻,
众人原来只当汪帮主为避嫌而设,此刻才知,另有深意。
徐长老叹息一声,说道:“乔帮主自任帮主以来,我丐帮蒸蒸日上,好不风光,今日之事,实在情非得已。汪帮主遗书,你要看看么?”
乔峰双手接过信笺,一看署名之人,果然是少林玄慈,他看了一眼李逍遥,说道:“二弟,你我兄弟一世,大哥就不说什么感谢的话了。”
李逍遥摇头苦笑,说道:“自家人不必如此,等会儿你还有要谢我之处呢。”乔峰现已知晓,自家二弟智谋惊人,机变无双,见他话里有话,却也不去管他,低头静静看信。
信笺展开,纸质早已发黄。见到字迹,他经汪帮主倾心教导多年,平日里汪帮主的手迹没见过一千,也见过八百,决计不会认错。此刻见恩师信中亲承,往事种种,又留下了针对自己的条条布置。自己身世绝无作假。不由得悲从心起,英雄热泪,滚滚而下。
徐长老说道:“今日老夫在此,仍然要说,这些年里,乔帮主光明磊落,从未有过半点通辽叛宋之举,丐帮上下人人佩服。只是马副帮主突遭横祸,马夫人又找到了这封遗书…我们本想着,若是乔帮主尽心为马副帮主报仇,那就当咱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毁了这封信笺,私下里向乔帮主赔罪,若是乔帮主气性大,便是有所责罚,我们生受着也便是了。可谁曾想,乔帮主来到江南,迟迟不去寻那慕容复,我等以为乔帮主…这才有今日此举。”
乔峰奇道:“徐长老,乔某何曾有过偏袒胡人之举?”
徐长老一指王语嫣几人,说道:“慕容氏,乃是鲜卑一族,化胡为汗姓。慕容家乃是胡人后裔。这几人乃是慕容复的家眷属下,乔帮主放任自由,却不是偏袒胡人么?”
乔峰愕然道:“我自幼于文事上不甚喜欢,这个…这个…乔某委实不知。”
徐长老叹道:“之前乔帮主推心置腹,已然将缘由细细说明,丐帮上下,心悦诚服。只是可惜,这一番变故,乔帮主身世公之于众,唉,我等还是心急了些。”
乔峰对诸位长老和全冠清说道:“诸位也是因为知我是契丹后裔,所以反我,是也不是?”全冠清昂首说道:“正是,你于丐帮有大功不假,但你毕竟是辽人,宋辽相争数百年,丐帮上下多有与辽人血海深仇者,我们堂堂宋人,怎能拥一辽人为帮主!”几位长老则是垂头不语。丐帮群丐一时混乱不堪。
正在此时,却听群丐之中有人喊道:“弟子全家皆死在辽狗手中,自入丐帮来,师父,师叔,师兄,师弟,也都遭惨辽狗毒手!弟子此生绝不奉辽狗号令!”此言一出,响应者不知凡几。
又有丐帮弟子喊道:“王贵!放你奶奶的臭狗屁!乔帮主平日里对咱们恩义有加,三年前还救过你的性命,你此刻说这种话,不怕遭雷劈吗!”一时间,在场丐帮弟子乱做一团。大声辱骂辽狗者有之,尽力维护乔峰者有之,默不作声冷眼旁观者有之。
那最先喊话的王贵,怒吼一声,抽刀在手,对乔峰喊道:“乔帮主,你救过我性命不假,但我此生与辽狗不共戴天,今日我将命还给你罢!”说完,倒过刀尖,对着心窝狠狠捅了下去。他只是丐帮四袋弟子,距离乔峰等人距离尚远,大家待要去救时,竟是不及。
此刻却听得“嗤”的一声,原来段誉与王语嫣等人躲在角落,离王贵较近,不忍见此人枉死,他情急之下,伸手一点,也是王贵命不该绝,这右手小指少冲剑本就轻灵迅捷,段誉心情激荡之下,内力感应而出。竟将王贵手中钢刀打断。那王贵刚烈至极,用力极猛,虽只剩半截断刀,也能入肉半寸。
徐长老见王贵虽然伤重,但终究性命无忧,大大松了一口气。
乔峰大喊一声:“大家且住!请听我一言!”他平日里素来于属下极有恩义,才德武功,人人钦佩,此刻积威所在,群丐都安静下来。
乔峰说道:“丐帮不少兄弟,都是被辽人害得家破人亡,走投无路之下才入的丐帮。我丐帮与辽军作对多年,多有死伤,不少兄弟都有亲朋好友殁于辽人之手,你们痛恨辽人,天经地义。此刻,我身世不清,丐帮也决计没有一个辽人嫌疑的帮主。”
他说话间,从腰间麻袋中取出一根通体碧绿的竹棒来,正是丐帮帮主信物“打狗棒”。接着说道:“今日,不论乔峰是否辽人,这丐帮帮主,却是不能再做了,这‘打狗棒’还请徐长老代为保管。日后,待丐帮寻得一位身世清白的英雄好汉来担任帮主之位,再将这‘打狗棒’传与他罢。”
说完,将打狗棒双手捧起,递与徐长老。徐长老双手接过,高举过头顶,大声说道:“老夫在此立誓,今日此举,只为我丐帮数百年基业传承,绝无觊觎帮主之位野心。待将来,必交还打狗棒于新任帮主,有违此誓,生生世世永为猪狗!丐帮弟子,皆为见证!”
他二人交接迅速,众人还没回过神来,打狗棒已到了徐长老手中。丐帮众人多年来,不管遇到何种困境,遭逢哪路强敌,只需等到乔峰到来,便可逢凶化吉,战无不胜。此刻猛然间,没了“北乔峰”,浑身只是说不出的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