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往年不同的是,何平这次早早地便买齐了年货,荤素瓜果一应俱全,贴心到何朵刮目相看。这一年哥哥果然成长了很多,成了一个可以为家里付出的大男人,这对何家来说确实是值得欢喜的好事。
何文携丈夫儿子一家赶在大年初二回到宁水,何家一家人再次齐聚一堂。小轩有了玩伴,人也活泼了一些,每天带着小临到处闲逛。如今何许夫妇回归宁水,且都住到了新房,生病的消息在这期间被散播了出去,亲戚们趁着春节期间陆续来访,家中时常热闹无比。
许娇兰自来喜爱热闹,何况每每闲聊时的核心人物都是自己,那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人们一遍又一遍地询问着何胜军发病的详细过程,许娇兰则坚强地一一陈述,不少人一度唏嘘落泪。
对红西乡的这帮老亲戚而言,不论真心还是假意,上门探望生病的亲邻一直是默认的习惯。何况探望本身带来的精神满足,远胜过病患本身。过程中聊出来的新鲜话题,对这些一天天数着日子百无聊赖的人来说,就是茶余饭后最好的新鲜气氛添加剂。
“你家朵朵真是厉害啊!一个人照顾爸,在江临消费水平那么高的大城市治了一年的病。这事放在咱们这里,试问谁家能出来一个?”
“是啊,朵朵就是我的半个医生。”面对亲友的寒暄,何胜军骄傲地说道。
“真有本事,真孝顺!”
“那当然,你们见哪个女子给老子买房的?”面对亲戚们的夸赞,何胜军毫不掩饰对女儿的肯定。只是大多时候聊的聊的,人们的话题就跑到了另一端:
“朵朵,你一年赚多少钱啊?”
“朵朵,你爸的病花了多少啊?”
“朵朵,那边要是有合适的活儿,也给哥家的孩子介绍介绍?”
何胜军精力不济,一开始还会移步客厅和客人们简单聊两句,再往后干脆不下床,终日躺在被窝里。何文何朵忙里忙外地招呼,无法长时间关注父亲。一连多日人来人往,明明都是探望何胜军的,末了却只剩一只猫咪长安终日陪伴在他的身边。
“一个个都说心疼咱爸,眼泪鼻涕抹一地。最后呢?一家几口子人来,最多也就给门口放一箱几十块钱的牛奶,还要赖在咱家吃中饭。既卖了自己的面子,还免费吃好几个人的饭菜,真是会算账!”最后一波客人终于走了,何朵看着厨房满满的一堆待洗餐具,没好气地抱怨道。
“就是说嘛,又不是不知道家里有病人,来坐坐就好了,非淡寡流水地啰嗦到饭点儿。”何文一边扫地一边迎合道。
许娇兰安慰道:“人家就是这种形式嘛,谁家都一样。”
“那你看他们,几个人进卧室看我爸了?远远地看一眼就挤在客厅里互相侃大山去了。有几个后生,和我们一辈儿的,连站在门口看看我爸都没有,来了就直接坐在客厅,走的时候也没打个招呼。要是他们自己想聊天,自己出去单约不好吗?有这么看病人的吗?”何文说道。
“你们听到姑姑咋说了么?说她刚给自己买了一辆代步车,积蓄都花没了,不然还能给爸支援一点儿。然后三叔说自己去年刚给儿子买了婚房,要不然肯定给爸打钱帮他治病。笑死了,他们知道爸生病的时候应该是去年六七月份吧?”何朵说道。
“姑姑买车是十一月,三叔买房好像是九月,是不是?”何文面朝何平问道。
何平一直躺在沙发上刷抖音,本来不打算搭话,既然姐姐问了,便回想了一下,然后淡淡地说了一个字:“嗯。”
许娇兰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地面,面无表情,不再言语。
何文把桌子擦干净后,给自己烧了一壶热水,坐到沙发上说道:“他们真是辛苦了,既想上门走动充好人,又怕我们揪着他们借钱。去年小临十二周岁生日,你们不是都在江临吗?我和秋生还有小临回到宁水,平子你不是也在吗?当时从在饭店吃饭,到回到家里,姑姑、二婶、三叔三婶他们,没有一个提及爸的事情。不是那种不忍心提及,而是生怕我讹他们似的,恨不得离我们两丈远。话里话外谨慎小心的样子,我当时就气的心肝难受。”
何朵走到客厅,把一些需要清洗的茶杯拿到厨房,边走边说道:“爸的病我以前之所以一直不同意对外宣扬,一方面是因为宣扬了也没用,没几个人真的会乐意出钱出力帮忙。另一方面就是怕村里人把这事当成茶余饭后的消遣,说一些乱七八糟的话扰乱我们的生活和心态。远的不说,就光咱们老何家,都是亲兄妹手足的,这番嘴脸真是好看的很。看不起别人就算了,也这么看不起自己。”
“没见我一直都不说话啊?我早就看的透透的了!过去这一年咱们何家这帮亲戚,一个个看到我跟看到瘟神似的,生怕我变成狗皮膏药缠着他们。哼!都觉得自己好的不行,可谁不知道他们那点心思?这几天来家里坐着,你们看我说啥了吗?就没必要放心里,表面上过去就过去了。出了这个门,个人恢复个人的嘴脸,清清静静。”何平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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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间,何胜军的声音从卧室传来,众人慌忙走了进去,原来是他觉得肚子有些饿了。
“给你化点豆奶粉喝吧?”许娇兰柔声说道。
“行。”何胜军一动不动,嗓子里发出微弱的声音。
“从昨天开始连正餐也不能好好吃了,光喝豆奶和米汤,营养跟得上吗?”何文说道。
“肚子总是撑的,吃不了。”何胜军用手摸了摸胃部。
许娇兰颠着两条罗圈腿颤巍巍地走了进来,手里稳稳地捧着刚冲好的豆奶粉,放到床头晾着。何文按照父亲的示意给他按揉肚子。母女俩陪在身边,何胜军的心情方才好了一些,委屈地说道:“你们都是大忙人,忙着陪外头的人,也没人管我一下,问我一声。”说罢便抬手擦起了眼泪。
何文尴尬地笑了笑,赶紧安慰道:“不就都在客厅嘛,隔着一堵墙的距离,你这门又没关,有啥事你喊一声我们不就都听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