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的裙子随着脚步被风吹得似繁花频开,异常美丽。ankanshu三人买了票,象刚进城的乡巴佬似的,东张西望地向地下走去。小毕把票根小心地夹在他常用的笔记本里,喜滋滋的表情显然他觉得对于国内的物价来说,这张算是非常昂贵的地铁票非常值。郑航则不时举起相机,东拍拍西拍拍,好象胶卷不要钱。
走过一条贴着各类宣传画的长廊,程希停了下来,宣布:“郑航,小毕叔,我想在这里演奏。”说着,把长笛盒子打开放在地上,长笛拿出来装好,放在唇边。
郑航和小毕都愣了一下,郑航眨了眨眼,看了眼人来人往的长廊,没说什么。小毕却显然没料到这个小姑娘会闹这么一出戏来,他的表情有些尴尬,上前来弯下腰,拍了拍程希的肩:“程希,这样不太好吧?会让其他人误会你是在乞讨的。”说着,偷偷指了指地上敞开的乐器盒。
程希咧开嘴一笑:“哪儿算得上乞讨,我这是街头表演,如果有人愿意给钱,那是对我的才艺的肯定,我不会拒绝的,等我赚了钱,我请小毕叔和郑航你们去吃饭。”
显然,在小毕的意识里,这完全是不靠谱,或者说是很丢人的事。一听程希的解释,立刻急了:“那哪儿能行?不行不行!程希你没钱吃饭吗?我先支给你,回去再找林队报销就是了。不必做这种事的。啊?程希,乖,收起来吧,这太难看了……”
“小毕叔,这种事是哪种事?”程希微微皱了下眉头,脸上依旧笑着:“我经常听林老师说,表演者是需要舞台的需要观众,应该走到人群中去。他还告诉我说,主席曾经教导过我们:应该‘各尽所能,按劳取酬’。你说对不对?我这全是按照林老师的教导做的,小毕叔为什么要阻止我呢?”
程希几乎可以看向小毕突然抽搐的嘴角,不过,小毕迅速地别开脸去,摆了摆手,很无奈地说了一句:“那……那也别玩久了。你和小郑在这里,半个小时过后我来找你们。”显然,革命虽已过去,习惯的力量依旧强大,语录永远是无法反驳的。被程希这个小女孩搬出的大话套话,哪怕小毕是个大人,应该有更多的权威,到了这一刻,有再多的不同意见,也只能消声。想来他现在一定在心里郁闷,林立新到底平时怎么教导小孩子的,怎么把一个小孩子教教成了政棍?
在地铁长廊表演,程希没有了得失心,于是没有了拘束,来来往往的行人,只能给她带来移动的风景。脑中有什么感情就吹奏出什么旋律,自由自在地转折游走,甚至等旋律过去,程希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吹奏了什么。
程希穿着解信诚在她来之前特地给她做的可爱的海军裙,踩着小皮鞋,快活地吹奏着《b小调第二组曲》。程希在心情好的时候特别喜欢这种节奏分明旋律跳跃的曲调,而这种曲调又特别适合长笛来演奏。
象巴赫1013无伴奏的那种严谨内敛,需要太多积淀——技巧与感情都需要积淀,程希还远远达不到,只能过过耳瘾,在庄园里偷偷摸摸地磕磕巴巴地吹着玩,满足一下自己意淫自己是未来的奥瑞尔·尼柯烈,或者詹姆斯·高尔韦的野望。真要表演,那给程希十万个胆子也不敢的。
旋律随兴而转,全是炫技派风格,《朱斯波快板》、《嬉戏曲》、《野蜂飞舞》……要不是《大黄蜂飞行》的手速实在过份变态,程希也想尽兴到底呢。就是这样,吹到最后,程希也觉得自己的手指处于自然性抽搐的状态。
程希的气息足够,身体素质强大,这让她占了很大的便宜。不但身体随着节拍左摇右摆,甚至脚也能配合手速跳上又快又碎的小舞步,这让她的表演非常吸引眼球。没一会儿,有些不那么匆忙赶路的人就停伫下来,围在程希旁边眉飞色舞起来。人越多,程希越发地来了精神,属于完全忘我的状态,吹得愈加卖力起来,手舞足蹈,完全没了形象,或者说是成就了她完全沉浸于自己音乐的有点颠狂的形象。
郑航不远不近地站着,笑眯眯地看着这样与平时完全不一样的程希,心中莫名觉得舒畅。不是被音乐的欢快感染,而是打心底里觉得眼前的程希才是她真正的样子。平时循规蹈矩,爱照顾人训诫人的程希都被压抑过了的。虽在异国他乡,可以有机会迸发式地表达自己,程希有点另类的幸福表情让郑航在这一刻也觉得很幸福。
一曲完毕,程希顶着热腾腾红通通的小脸向着观众鞠躬。虽然因为身体好,并不觉得累,但心跳飞快,血流过速,一样让程希鬓角积起了汗。
“叭哒”一声,地上的乐器盒里多了一枚面值20的菲勒,随着这一下,陆陆续续乐器盒里开始堆起了钱堆,有硬币有纸币,几十几百,甚至还有张500面值的福林!程希看得脸上笑开了花。
郑航在一旁有些哭笑不得,躲在远处的小毕更是表情扭曲得近乎错乱。这事,到底是对还是错?或者自己谁也不说,就不会有人知道了?小毕头痛不已,深切觉得自己与做艺术的人想法相差得太远了,鸿沟无法跨跃。
缓了缓,在众人哄起下,程希再次举起了长笛,这一次,不再象刚才那样追求速度与快感,而是悠悠缓缓,从圣洁优雅的《圣母颂》开始,到颇具流行性的《悲伤之歌》和《夏日最后的玫瑰》,最后以沉静的寂寞的《天鹅》结束。扬扬洒洒,让人觉得这地铁长廊更加空旷,有种被时间抛弃的错觉,内省而沉静。直到程希放下长笛,收好钱,迈着小胖腿离开好一会儿,这些听众恍然间醒过来,重新回到现实中来。
坐在地铁的座位上,程希低着头,依旧沉浸在自己构建出的世界里,沉默不语。小毕和郑航对地铁好奇地观察了一会儿也消停下来,一左一右坐在程希旁边,象两个保镖一样。
“希希,怎么样?”郑航拿手帕给程希擦了擦还没消散的湿汗,低声问。
程希抬起头来,眼睛晶晶亮,声音因为压抑而显得有些沙哑,语速很急:“很棒!郑航,你不知道有多棒!我、我因为那些欢呼,那些目光,甚至……那些钱,我超水平发挥了!有几首曲子我以前只是听过看过乐谱,并没有真地放下心好好练习过,可今天这种状态下竟然完全没出错地演出成功了!而且,我相信,只要给我时间,给我机会,我还能发挥出更多我自己都没有想到的潜力来。郑航,我第一次明白林老师说的那些话,表演者确实是需要舞台,需要观众的。”
小毕在一旁抽了抽嘴角,没说话。他心里对程希今天的表现只有三个字——“人来疯”。不过做为表演者确实需要这样的特质。小毕虽然心里不以为然,觉得不稳重不谦和不符合他的审美,却也只是撇撇嘴,没有插嘴说什么,任由程希拉着郑航喋喋不休地倾诉着她过于强烈的感触。
“这里下吧。”小毕突然站起来,向说得热闹的二小开口。
郑航愣了一下,看着车厢里有三分之一的人向门边聚集,就没有反驳,拉着程希也向前走去。
“我请你们吃饭。”程希咧开嘴,大笑。要说今天有什么好事比街头表演还要好的,那肯定是手上这笔意外之财了。和国内的消费水平相比,这笔钱几乎算得上是笔巨款了,在布达佩斯做别的有些不足,吃顿不错的晚餐应该是足够了。想到匈牙利的红酒和鹅肝,程希就忍不住流口水。
出了地铁口,发现正是英雄广场。郑航与小毕都对此类纪念碑很感兴趣,硬是四处转了半天,拍了好些照片,天色渐暗才被程希牵着绕了出去,走出两条街去,一路很多酒馆与咖啡店,这些三人都不感兴趣,他们饿了。远远地看见一家红砖墙,明亮窗户的饭馆,门前立着铁制的宫式路灯,大大的灯箱牌画着可爱的面包与肉块,闻着时时飘出来的肉香,三人齐齐吸鼻,对视一眼,均笑了起来,迈脚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