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月见很庆幸自己没有被他们带偏,恨自己生来就有罪,怪自己错投女儿身。她只埋怨自己不留神进了她生母的肚子,生下来就注定了凄惨的命运。
想要改变命运,又能有什么办法?女子不得入仕,她手里没有一点余钱足以支撑她脱离侯府。那时起,她唯一所愿,就是寄希望于未来的夫君,能够带她脱离那个虎狼之窝。
所以,她承认,她攀附了楚珩。
做任何事都有代价,如果攀附楚珩的代价是,她必须在他身后直到老死都得捆在御座之上,和那一堆日复一日永远处理不完的奏折相伴余生,她也认了。
可天意不测,她在这有如泥淖形同深渊的不可见天日的处境里,窥见了一丝如从顽固坚硬的岩石中破壁而出的一抹盎然春意,抖落一身零碎风雪,绽出平地惊雷的生机。
她朝他伸出了手,试图抓住这根青藤,不那么地道地想挣脱楚珩留给自己的责任。
人总是向往光明与自由,对姜月见而言,这个突然闯进宫闱来,冒冒失失的年轻人,是她此刻能够唯一叛逆的源头。
苏探微垂眸,将被太后轻薄过的手指一根根笼在宽大的衣袖里,不敢泄露丝毫天机。
姜月见好像突然开始头痛了,她拂了拂玉指:“你出去。”
面对太后的打发,硬气的苏太医正想着自己也一刻都不想多留,赶紧离去,恰逢此时,女史玉环叩门而入,对太后迎面行礼,恭声禀话道:“太后娘娘,仪王殿下来了。”
苏探微正要撩袍起身,动作生生停顿。
仪王。
肖想姜月见,恐怕在他“死”之前就不是一日两日了。
苏太医的一只膝盖宛如黏在地面,并未再挣扎起身离去,当他犹豫了这少顷的时间,仪王已经风度翩翩地出现在了坤仪宫,而姜月见,也已从椅靠上徐徐起身,披上了外袍。
然而太后幽居深宫时,并不喜欢庄重华丽的打扮,仪王看到太后的第一眼,面前肃容庄严的女子,仅仅身着绫罗春衫,闲松地挽着云髻,鬓边簪一支双凤衔珠金翅垂珠步摇,除此之外再没有多余的头饰,对于太后而言,这样的装束简朴而雅洁,充满生活意趣。
当她美丽高贵的眸扫过自己时,不若当年先皇还在时那样充满敌意。仪王自动将这种软化的改变,当作了太后丧夫寂寞的铁证。
纵然身在九重宫阙,太后依然只是一个女人罢了。
皇兄在世时,不近女色,极少入后宫垂怜女卿家,仪王偷偷向人打听过,内务局的高都知曾隐晦提点,说陛下身患隐疾,人道功能障碍,与皇后房事上有些不和。当时仪王听了这个消息,更加觉得振奋,他想,皇嫂这样绮容玉貌的女人,跟了皇兄这样的废物,实是可怜。她若是有那野心敢突破雷池,与自己相好,只消用过一次,保管她终身都忘不了!
仪王装模作样地向太后行了礼,姜月见令他平身,“徐州织造贪墨一案,哀家是亲派你纠察地方了,这一行六个月,仪王劳苦功高,哀家会看赏的。”
仪王笑嘻地道:“太后信任,臣弟不敢居功。”
他示意左右,为太后送上来几枚锦盒,不用问,样样都和那日的血参一样,都是他敬献的奇珍异宝。姜月见并不感兴致。
仪王殷勤地将锦盒一一打开,入目所见,几乎晃瞎人的眼膜,这奇珍闪灼,犹如深海之物,世间难寻,即便是权贵,拥有这一件,都可以作为镇宅之宝,而仪王大手一挥送上了十件。
“臣弟不忘皇嫂恩德,自先皇故去,皇嫂一人携幼帝支撑起我楚家天下,臣弟愧为须眉,实在汗颜,这些礼物都是臣弟为皇嫂精心挑选,臣弟知晓就算天公造化的大美,拿来献给太后您都显得无比寒酸,仍盼您笑纳。”
苏探微被他的这一番陈词滥调恶心得手臂上冒鸡皮疙瘩。仪王早已对太后图谋不轨,但以前收敛得几乎看不出,也挑不出错处,现在是唯恐天下人不知他们孤儿寡母好欺负?
皱了皱眉,心道姜月见应当不至于,能够看得上这些俗物,以及俗得让人恶寒的仪王。
视线一顿,忽见姜月见眉开眼笑,修长如藕节般的手臂向仪王探去,要寻人搀扶,仪王连忙知情识趣地搭上一把手,姜月见随之起身,一动则身后鬓云乱洒,如瀑般垂落,卷起一股熟悉的白芷香风,仪王得逞嘴角一勾。
这心旌摇荡之下,猝不及防,与美人靠后半跪的苏探微四目相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