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关千愿心中,西方婚礼大概有种简约的美。
简简单单的草坪婚礼,即使在富人区举办。一个塔状的巨型蛋糕,一盘水果,一顿批萨,一桌自取的酒水饮料,这几乎就是全部。
与国内相比,照样是管饭,但宾客前来的目的肯定不只是吃饭。谈及所遇到的人生趣事,陈凯莉彻底打开了话匣子。akira站在边上安静地听,双方父母以及亲朋好友在台下坐着,也是笑吟吟,祝福的目光始终锁定这对新人。
“我猜,kelly可能会把akira那部分一起讲了,然后直接步入天黑派对环节。”趁着宾客们被逗乐欢笑,章茴凑过来与关千愿耳语。这位是她来读语言学校时与陈凯莉一起认识的朋友,几年前已与本地人结婚,孩子都有两个了。
关千愿低头浅笑:“嗯,是还要再站一会儿。”
这是她第二次当伴娘。大学毕业那年赵悦结婚,她这个唯一的伴娘忙前忙后,就差没挡酒了。这次回美国之前她笑着问陈凯莉自己需不需要提前训练一下酒量,对方却狠狠笑着骂回来,说:我讲话的时候,你们几个伴娘伴郎好好站在后头,充充门面就行了。
除却起初的待客环节,大部分时间里的确只需站着就好。她低头挽一下长发,简单收了裙摆,两只脚站正,视线继续平视前方,章茴忍不住看了眼站在身边的女人。这次伴娘装束设计很是简约,一袭纯白吊带长裙而已。头发上也没有多少装束,默认用黑色发卡稍稍固定一下,当然你也可以选择戴个清新可爱的花环稍作润饰。但关千愿什么都没有,就垂着乌润的长直发背手静静站在那儿,一张小脸恬静美丽,腰杆挺直,肤色胜雪,简单收腹的裙子衬得腰身不堪一握。
章茴忆起当初她们三个第一次碰面的场景,满是感慨。那年的合租开学前就已在学校官网定下,她与陈凯莉从不同的城市奔赴过来碰头,一起在学校咖啡厅等着第三个人。十九岁就跑来读研的关千愿姗姗来迟,娇小的她打了声招呼,推着还没来得及寄存到lockerB进行省钱计划的巨大行李,牛仔裤洗得泛白老旧。只是那张白净漂亮的小脸依旧清晰如昨,人家就睁着一双人畜无害的黑色瞳孔,带着小小的怯意,安安静静听你这个年纪上的姐姐讲话,你不心软谁心软?
陈凯莉忆起与akira相逢的往事,由一件件幸福的小事所堆砌,搞笑中带着些意外的心酸。关千愿静静听着,心中已泛起涟漪。陈凯莉一介陕北豪放女侠,终是在自己回国那年找到了归宿。她为她感到高兴,又不由得想起关楠来。
自己大学毕业那年父亲去世。家里出现困境,一筹莫展的时候,关楠与向来出的稳定的男友却发生了不小的争执,果断退掉男方家订婚送来的彩礼,刚装修好的loft也卖掉,拿了些存款拉着关姗一起支持妹妹留学。当时她追问关楠分手的原因,对方正辞了稳定但收入极低的工作继续找新的,闻言一愣,却答得满不在乎:“哦,他话里行间暗示我带两个妹妹压力太大,也不赞同给你花钱出国留学,我看不惯这种自私自利的人。”
当时她眼里有光在:“千愿,你一定要好好读书,忘掉所有过去的苦恼,抓牢自己的幸福啊。”
可那个眼里一直有光的大姐此时还在医院病床上躺着。经历数次化疗电疗后,今年比较幸运,年初,她带着关楠做了一次介入手术后吃上了靶向药,体力也恢复得还可以,而且还在用大姐一向的行峻言厉命令她趁着难得的假期好好休息。
有些话虽未放在台面上说,但她也明白,关楠这辈子已经彻底失去了穿婚纱的机会。
载笑载言的幸福场合,一生只有一次,自己必不能当那个恶意踢馆的大恶人。努力抑制住胸膛悸动,眼眶却又开始泛湿,手不能抬起拭去,于是她偏头往左看,本想让午后的微风化作温柔的掌心擦拭掉自己的泪珠,却恰好与站在伴郎队里的那个人四目相对。沉琮逸一身伴郎西装,额前头发往后梳,露着英挺俊朗的眉眼,薄唇紧抿,微偏着头看她。关千愿含着泪懵懵懂懂迎上去,对方撇开视线。
她早上出发时明明还清晰记得沉琮逸的伴郎身份,现在却带着刚睡醒的恍惚感。他们四个中国出身的伴郎伴娘上了一台车。蓝风瑾开车,她本想直奔副驾驶,章茴却还在为了三胎备孕,不能随便吃晕车药,可人家本就是容易呕吐的体质。于是关千愿硬着头皮再次与这位老同学坐在了一起。
明明前天两人还在深夜的海湾大桥上顶风上演你跑我追的狗血戏码。那天他俩都未饮酒,肾上腺素莫名飙升,她的头发在狂风乱作中张牙舞爪,发飙哭着打他,也不知哪来的蛮劲,将陈凯莉给她辛辛苦苦化的妆尽数抹在他脸上。人家也不恼,依旧好脾气笑着,还开着文绉绉的玩笑,抱着她任凭捶打,稳稳当当回到车里。
结果没料到两人昨天就演到头了。她还憋着那股子来历不明朗的怨和气,也不愿被他没由头擅自霸道管着,删了也好,卡号还在。自己向来是个诚信好人,她设想过,就算沉琮逸提前死掉,她也会每年乖乖打卡,勤勤恳恳烧冥币给他。
前往婚礼会场的路上沉琮逸没说一句话,她也懒得讲,两人默契得很,连寒暄都没有任何必要。关千愿认为,在好朋友的大喜日子里,在情绪透支、彼此无法坦诚相对的成年人之间,默认的社交礼仪是不看过去、撇下冷面、展望未来、和衷共济,并为婚礼献上最由衷的祝福,cheers。
泪意早已烟消云散,她笑盈盈看着陈凯莉哭着与akira交换戒指,两人动情吻上去的一刹那,自己的活也来了。几个伴娘从身后遮挡的台子上取了花篮,伸手抓取清新淡雅的各色小花花瓣,一把把从这对新人头顶撒下。她与章茴站在第一排,后面几个个子高的伴娘撒花时不小心落了些在自己头发和裙子上,另一个落入尘间的小花仙子出现了。
台下来宾都在鼓掌欢呼。章茴和几个伴娘一起回到草坪上,笑着要给她摘花,关千愿借着这些花朵难得卖了下可爱。侧身,膝盖微屈,右手掌举起往后甩了一下,做了个满族少女施礼的动作。
“喂,接好我的祝福了啊——”台上,陈凯莉大笑着,举起了手中的捧花。故意说着没几个人能听懂的中文,直勾勾瞧着台下的自己,分明就是想把捧花故意黑箱给这位关小姐。
关千愿苦笑耸肩,用眼神和肢体动作劝她算了。自己实属有心无力,一米六出头的可怜身高夹在一众大长腿里,还穿着脚背仅存两条细带毫无用处的仙女小高跟,这怎么接?
寓意新娘祝福的捧花绑着丝带,在空中划出一个漂亮的抛物线。大家争先恐后伸手蹦跳去抢,她浅笑仰头看着,目光更多放在充当背景板的蔚蓝天空上,心里念着:如果每天都是这样的好天气就好了……
捧花成功落入某个人手中,没抢到的也不失望,纷纷报以友善的祝福。这个来自西方的小习俗倒是可爱,但她不信。她是医生,一个唯物主义者。那些个在急诊科不辞劳苦的日日夜夜历历在目,自己每次都拼命撑住,咽下那口想要放弃的怨气,抬头再拼。因为她虽然未曾拥有幸福,但至少相信幸福,宁愿相信幸福能照耀给每个扛住生死考验,活下来的病人。
关千愿也笑着鼓掌,与大家一起祝贺接受到新娘祝福的幸运儿。此时她已被熙熙攘攘推搡到后面,还未来得及看清前面的状况,黑压压的人群已默契分成两侧边,那个抢到捧花的人顺着这条小道跑了过来。
男人身形挺拔,五官俊逸,本该一丝不苟往后梳的背头落了几根下来挂在额间,衬衣领因为争抢微微凌乱,胸膛在下隐隐起伏着。
那双墨黑的眼眸一眨不眨看着自己,话里行间微风刮过,熟悉又陌生的木质清香再次浸入她的鼻腔。
他轻喘道:“快拿着。”
……
好像高中时也有过似曾相识的回忆。
那时她打了个哈欠抱着琵琶想从学校礼堂溜回宿舍睡大觉,不愿再参与幕后谢礼。高中入学流程是她一个人扛着大包小包辛苦办妥的,父亲没来,秦秀红更不必说,两个姐姐也都在外地上学,她早习惯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