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让人把这图案和舒鹰以及造反的事联系起来,最终点燃这导火索?赵王明白,还是得从皇宫里下手。而皇宫里最容易传是非的,是后宫。进后宫就要依靠女人。
他早就已经计划好了,因此这一日,赵王妃把娇荇叫到了跟前,吩咐一番后,娇荇就陪同愉郡主进宫去拜望淳惠大长公主。
淳惠公主是太宗皇帝的同胞妹妹,一连嫁过三次,都以克夫告终,所以索性回到宫中寡居。她住在永宁宫,平时百无聊赖,除了绣花,就是从一个宫院串门到另一个宫院,说些张长李短的是非。虽然太后多次申明,后宫里最忌讳说三道四散布谣言,但毕竟淳惠公主和一般的妃嫔地位不同,太后也不能把她怎样。
赵王一家和淳惠公主素来没有什么交情,愉郡主不晓得为什么无端端要叫自己去永宁宫。不过她也不在乎了。生在这样的家中,她没的选择,只有做父母的木偶,拨一拨,动一动。
到得永宁宫里,才得知淳惠公主着凉伤风卧病在床。主仆二人向这位宫中长辈请了安,老妇人就沙哑着声音道:“小愉,你怎么如此有心来探我?你和石将军吵嘴的事我也听说了。年轻人吵架再寻常不过,以后千万不要胡来。”
愉郡主恹恹地:她和石梦泉还有什么“以后”?
“我主子会记住大长公主的教诲。”娇荇代答,“其实我主子也后悔自己做了傻事,所以在绣一条腰带预备送给石将军。王妃今天叫主子来宫里,除了给大长公主请安,还想请大长公主指点我主子的针法呢。”说着,就把一条绣了一半的腰带呈递上去。
愉郡主认得,那正是自己原本打算送给石梦泉的礼物。在贺城县的时候就起了针,但是因为图案复杂,又须结合平绣、堆绣、锁锈等几种针法,所以日日赶工,进度还是很缓慢。如今总算是初见规模了,却出了这样的变故。既然都没有将来,还绣下去干什么?
“不成,不成,我这两天抓不了针,没法指点。”淳惠公主摇着头,“就这么远远望一望,小愉的绣功有进步嘛,不错。”
愉郡主也没心思去多谢长辈的夸奖,只愣愣地坐着。
“哎呀,刚才姑姑已经和奴婢说了,您瞧奴婢这烂记性——真该掌嘴!”娇荇说着,打了自己一巴掌,“奴婢回去就告诉王妃,等大长公主您大好了,再带郡主来向您请教。不过,王妃说上次您看中她手帕上的图案,所以要奴婢给您带来,就在这里——”说时,捧上一个锦盒来。
自戚县刺杀事件之后,愉郡主一看到锦盒就浑身发冷。不由“倏”地从椅子里跳了起来。
“小愉,你干什么?”淳惠公主奇怪地看着她。又对娇荇道:“我看中过赵王妃的手帕吗?我自己都不记得了,难为赵王妃还在放在心上,你回去替我好好谢谢你主子。”便让宫女把锦盒收下了,但并不打开来看。
娇荇好像有点儿着急:“我们王妃说,大长公主您看中那图样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她本来想即刻描给您,但是总有杂事耽搁。这次把帕子找了来,又怕弄错了。大长公主还是看看我们王妃给的图案对不对,要错了,奴婢也好回去跟王妃说一声,重给您送来。”
“赵王妃对我这么有心,我已经很欢喜了。”淳惠公主道,“我自己都不记得看中过王妃的手帕,哪里认得出花样对不对?况且我眼睛痛得很,昨天连看戏都直流眼泪呢……唉,你就回去跟赵王妃交差,说花样对了,我谢谢她——来,拿几个银锞子来赏了。”
这就是要送客的意思。愉郡主瞥了娇荇一眼,见这丫鬟咬着嘴唇,额头上一层薄薄的汗水。奇怪,这丫头到底要干什么呢?
正想着的时候,有宫女来给淳惠公主进汤药了。娇荇恰好上前去领赏谢恩,起身的时候一个踉跄,直撞到那捧药的宫女身上,汤药不偏不倚全泼在了赵王妃的锦盒上。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娇荇一边问宫女有没有烫伤,一边搭讪要打开锦盒查看手帕有没有被弄脏。
盒子有古怪!愉郡主飞身扑了上去:不管为了什么,倘若她父母要要再玩一次戚县的把戏,就让她来死好了!因毫不犹豫地抢过锦盒来打开——但这一次没有暗器飞出,里面的确只放了一幅手帕,上绣一只凶猛的老鹰,下面配有两句诗:“萧家娘子树下走,斑鸠占了喜鹊窝”。
“小愉,你怎么了?”淳惠公主有些莫名其妙。
娇荇却已经尖叫了起来:“怎么会变成这只老鹰的?我明明见到王妃放进去的是一幅牡丹图啊!”
宫女们闻声凑到了跟前:“咦,这老鹰是什么?怎么还有两句诗?不就是钦天监石头人上的那两句?”
“快呈上来!”方才还病恹恹又眼睛疼的淳惠公主也来了精神,眯起浑浊的老眼细看那手帕,但立时面色大变:“这真的是赵王妃给你的?”
“这……这决不是我们王妃放进去的!”娇荇赌咒发誓,“奴婢亲见王妃放的是牡丹图,怎么会变成这只老鹰的——哎呀,这不就是最近京城里很多地方都画着的那只老鹰么!”
“你是说突然出现在大佛寺照壁上的那一个?”一个宫女问。“是长乐观大殿里的那一个?”另一个宫女显然也听到了外面的传闻。娇荇点头。“我也见过呢!”小太监插嘴,“我前天出宫去,在南山土地庙里也看到这老鹰,听说很邪门!”
永宁宫里主子带头喜欢说闲话,所以奴才们也是越邪门却七嘴八舌。一时间,各种逸闻像是滚水冒泡泡似的全翻腾了出来。但谁的故事也不及娇荇的毛骨悚然:“那个假造银两的黎大人,不是先前定了欺君之罪吗?前天他被处斩了,行刑的时候有好多人围观。我也去了——他污蔑过我们郡主,我去看他是什么下场嘛——结果,我亲见他的血洒在地上形成这个老鹰图案。后来刑部的兵丁打水来冲洗刑场,老鹰图案虽然洗掉了,却显出这两句诗来——”
她说到这里的时候,宫女和太监已经一片惊叫。愉郡主虽然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是只狐疑地盯着娇荇:这丫头满嘴胡话,到底在干什么?
“你们说这两句诗就是钦天监的石头人上所刻?”淳惠公主问。
“是,又好像不是——”宫女互相商量着,“奴婢们听人传,是‘不肖子孙’的那个‘肖’,不是这个‘木叶萧萧’的‘萧’。但是……两个字读音一样,奴婢们也不知道到底应该是哪一个字。”
“怎么不是这个‘木叶萧萧’的‘萧’字了?”娇荇道,“在南方七郡好多地方离奇古怪地出现了两行字,就是这个‘萧’字啊——不过,那里我倒没见过这老鹰图案——大长公主,这老鹰图案和诗句有什么关联?”
在贺城县见到的是这个“萧”字吗?愉郡主皱着眉头,想起那个美丽的夜晚,也许是自己此生回忆中最后的幸福——不,不是这个“萧”字!是那个加了“走”就成为“趙”的“肖”!她瞪着娇荇。而娇荇只是一个劲儿地问淳惠公主老鹰和诗句究竟有何关系。
淳惠公主的眉头拧成了川字,“呼”地揭开被子跳下了床:“这……这可了不得。你们不要问,不要去乱说……这会掉脑袋的……不行,快伺候我更衣,我要去见太后!小愉,你们主仆俩也跟我一起……”
“我不去!”愉郡主“啪”地将锦盒丢在了地上,“我要回家——娇荇,你跟我走!”说着,连道别的话也没有一句,径自跑出了永宁宫。
娇荇无法,只有向淳惠公主告罪,追着主子出来:“郡主,你等等!你又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