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她跑出几条街去,看见有一队守备军士兵火急火燎地赶来,料想是听说商人来程府捣乱,特来解围。
草包窝囊废,白羽音暗骂,你们再抓些人进监牢去,事情可就越闹越大了。但她也没法阻止这些人,只是看到为首的骑着马,便三步并作两步拦上前去,一脚将那小校踹下马来,道:“我是康王府的飞雪郡主,现在走累了,要征你的马用用。你不乐意,就去康王府告状!”说着,一夹马腹,飞驰而去。
她想先去户部碰碰运气,于是策马前来。只是,还没有到跟前,就见人头攒动,满耳尽是吵闹之声。稍近些,便听人高声嚷嚷道:“无论如何,今天非得见到程大人不可!一定要叫程大人评评理!他一向最关心百姓生计,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咱们被赶上绝路!”又有人道:“不错,程大人会替咱们做主的——咱们大声些,他一定能听见!”于是“程大人,请程大人做主”,一阵阵呼声此起彼伏。
白羽音将马拴在小巷子里,飞身跃上院墙,朝内张望。并未见到程亦风的身影,只看到臧天任和几个官员步履匆匆地走出来。“诸位!”臧天任企图安抚众人,“程大人此刻并不在户部。诸位有什么冤情,应该去凉城府申诉……”
“去凉城府有什么用?”有人怒道,“姓孙的狗官只会屈打成招,咱们去了,还不是被他关进大牢里?”
“若是诸位怀疑孙大人的操守,大可以去獬豸殿鸣冤。”臧天任道,“凉城刚刚遭遇了哄抢挤兑风波,现在依然在戒严之中,诸位又来户部门前多生事端,难道就能捉住贼人追回损失并恢复凉城的秩序么?不如还是……”
后面的话还没出口,忽然“啪”地一下,不知从哪里飞出一只破鞋子来,正正打在他的额头上。他不由一个趔趄,官帽也掉在地上。“什么人如此大胆?”旁边的官员喝斥。
“再大胆也大胆不过你们这些狼心狗肺中饱私囊的家伙!”人群中有人冷笑道,“臧大人,你还能理直气壮地站在这里说什么捉拿贼人追回损失?你为什么不说说你和那个盗取官票印版的张至美是什么关系?”
众人都是一愣,连臧天任也呆了呆:“你是何人?胡说些什么?”
“我是什么人有何紧要?”有个干瘦的男人从人群里走出来,“我不过就是一个铺子被人哄抢的小生意人而已。臧大人,你敢说张至美不是你破格安插到户部来的?听说他是西瑶前任太师的女婿,身无功名。我们楚国的官府为何找个西瑶人来看银库?这不是把我们楚国的命脉都交到了西瑶人的手里?”
此语一出,人群里不由炸开了锅。好些人都瞪着臧天任和一众官员,追问这话是否属实,官员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答。
白羽音看着这一团混乱,心想:好在程亦风不在户部,否则还不被暴民淹没了?但同时,她心中又奇怪:假官票风波和张至美渎职有关,此事只有官府方才知道。而张至美是西瑶落魄贵族,通过和程亦风攀关系,经由臧天任首肯到户部任职,这更是少有人知的细节。这个小小的生意人从何知晓?
且想着的时候,忽又听那干瘦男人道:“臧大人,你还不承认吗?我看根本就是你们这些官老爷想私印官票发笔横财,不想张至美偷偷复制了一份印版给他夫人,结果让万山行得了好处,把事情闹出来了。你们没办法,只好抓万山行来做替死鬼,是也不是?”
“真有此事?”众人愈加惊愕,也愈加愤怒,“岂有此理!搞得天下大乱,原来是有人监守自盗!现在累得我们没了银子没了货,也不能做生意,你们还乱抓人乱收缴财物——宏运行一定是被诬陷的!一定是你们这帮狗官想抢了人家的银子来填户部的窟窿!”
一时间,群情激愤,又有人脱下鞋子朝臧天任和一众官员掷了过去。“反了!简直反了!”官员们惊慌失措,赶忙逃进衙门里去,留下守门的兵丁维持秩序。但示威的商人们仿佛豁出去了,竟有几个扑上去推打兵丁们。虽然那兵丁们都有兵刃在手,但是毕竟寡不敌众,很快就鼻青脸肿,狼狈不堪,只能也逃进衙门,并奋力关上大门。
这可真是造反哪!白羽音见过疾风堂的变乱,也见过武林人士大闹京师,但是百姓这样揭竿而起殴打官员,她可从来没有见过。不过就在此时,有一队守备军官兵疾步赶来。打头的那个军官未到跟前便抽刀在手,喝道:“围攻户部衙门,大逆不道!若不立即束手就擒,格杀勿论!”边喊着,边挥刀斩落,一个外围的闹事者立即身首异处。其余的士兵也跟着左右开弓,连续伤人,哀嚎和呻吟声顷刻取代了方才愤怒的呐喊。
眨眼的功夫,闹事的一干人,若不是已经倒在血泊中,就是惊惶地跪地求饶。只有那个干瘦的男人还站着,道:“咦?你们是京畿守备军?你们不是应该保护凉城的安全吗?你们竟然保护贪官污吏,屠杀百姓?我要到程大人面前去告你们!”
“程大人调我们进城来,就是为了要对付你们这些刁民!”那军官道,“再说,程大人是谁?他日理万机,岂有功夫听你胡说八道?你有什么话,就留着跟孙大人交代吧!”说着,示意左右上前来将此人拿下。
真糟糕!白羽音咬着嘴唇,这些鲁莽武夫,竟然在户部门前大开杀戒,岂不是雪上加霜?而且还打着程亦风的旗号,这要叫百姓如何看他?这真是不可收拾了!
她不能再耽搁,要立即去兵部看看程亦风在不在那里。于是飞身跳下墙头来。但那一瞬间,她看见干瘦男人被兵丁押着,经过守备军军官的跟前,两人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色,似乎是在笑。
白羽音的心中猛然一动:他们是一伙儿的?错不了!否则为何那么多人被砍伤,这个带头闹事的却毫发无损?显见着一早就勾搭好了来做戏的!那么,这个人应该也不是什么激愤的商人,只是出来挑唆商人闹事而已——莫非是康王府的爪牙?
想到这一层,她豁然明白了——难怪这人对假银票案的内幕如此熟悉!原以为康亲王和白少群只是打算借商人闹事的机会让官员们上疏反对程亦风,没想到他们比自己想象得还要狠辣,竟然安排人带头造反,又酿成血案给程亦风制造麻烦……
这可真是十万火急!白羽音跳上马背,一路狂奔到兵部。然而远远的,她就知道情况不妙!这里也和户部一样人声鼎沸,不过,所聚集之人不是华夷商人——或者假扮商人者,而是一群手持锄头、棍棒的农人男女。听他们口中喊话,大意是说今有西瑶奸商胆敢袭击朝廷舰船,可见是西瑶想要和朝廷开战,他们愿做朝廷的先锋,剿灭这些狗胆包天的西瑶骗子,重振天朝声威。
这些也是康王府找来演戏的么?白羽音皱眉头,她外祖父和父亲办起事来真是雷厉风行,只不过一夜之间,就调动了这么多人,搞出这么大阵仗——而她却在程家的书房外发呆,错失良机!
真憎恨自己!她向骚动的人群眺了眺,只见兵部有几个官员正满头大汗地应付着,但程亦风不在其中。应该是到崇文殿去了,她想,这光景,白少群也应该在崇文殿里,自己就算能潜入宫去,却无法在父亲的眼皮底下向程亦风告密。这可如何是好?
正着急,忽听身后有人唤道:“咦,小郡主,你怎么在这里?你受伤了?”正是崔抱月的声音。
白羽音没心思讲述自己惊心动魄的经历,瞥了她一眼,道:“你怎么也在这里?对了,民兵都是你的手下,他们到兵部来闹事,你也不管着他们?”
“我可不就是为了这事来的!”崔抱月道,“民兵营里有人告诉我说朝廷要和西瑶开战了,民兵想去争头功。我觉得好生奇怪,不知他们从哪儿得来这样的消息。听说有些人到兵部来请缨出战,就赶来瞧瞧。”
多半也是康王府的杰作。白羽音想,是在民兵营里收买了人?还是设法在其中安插了眼线?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况且,她只怕想破了脑袋也难猜透。还是先通知程亦风要紧!崔抱月既是命妇又是民兵的领袖,进宫去找程亦风应该不会遭人怀疑——就让她来传话!当下道:“崔女侠,事情紧急,请你立刻去找程亦风,告诉他公孙先生昨夜警告他的话是真的。无论我爹求他做什么,都让他不要答应。赶紧找公孙先生商量对策。”
“什么意思?”崔抱月有点儿糊涂,“公孙先生警告他什么话了?”
“现在没时间多说。”白羽音道,“你让他赶紧出宫来,我会和他解释……”才说着,忽然想起程家已经被请愿的商人包围了,户部、兵部也是如此,只怕凉城府亦难逃一劫——换言之,所有程亦风常去的地方,都被康王府占领,只有崇文殿、靖武殿因为在皇宫中,所以才暂时安全。
如此看来,还是得在皇宫里相见。于是对崔抱月道:“这样吧,我和你一起进宫去,你见到程亦风,就找个借口带他到蓼汀苑的废墟来。我在那里等你们,是关乎他前途命运的事……不,是关乎社稷安危的事,叫他一定要来。”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真是忙到死
而且这一章也是该来改去郁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