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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龙泉郡当地百姓,越来越熟悉所谓的山上神仙,便有些人嚼出余味来,晓得了原来不是天底下所有的郎中,都能造出让人毫无痛觉、在难熬大病中安然合眼的药膏。尤其是不断有人被收入龙泉剑宗,就连卢氏王朝的刑徒遗民里头,都有两个孩子一步登天,成了神秀山上的小神仙。
杨家铺子就热闹了。七大妈八大姑,都拎着自家晚辈孩子往药铺串门,一个个削尖了脑袋,寻访神仙,坐镇后院的杨老头,当然“嫌疑”最大。如此一来,害得杨家铺子差点关门,代代有一句祖训相传的现任杨氏家主,更是差点愧疚得给杨老头跪地磕头赔罪。
都是附近的街坊邻居,要不然就是镇上的熟悉面孔,七拐八弯的,总能攀上些关系。杨氏在小镇不在那四大姓十大族之列,就是寻常有钱的殷实门户,总不好让店里伙计赶人,再说除非狠下心见血,否则真赶不走。
实在不行,药铺只好找人守在门口,苦口婆心劝说,老杨头根本不是什么老神仙,就是个怀揣着几张祖传秘方的老人。
这种骗鬼的屁话,谁信啊。越是这样,越让人起疑心,越来越觉得那个喜欢吞云吐雾的杨老头,是位隐世高人。
所幸杨老头好像不太在乎这些,也没让杨氏家主直接关了铺子,反而让药铺放话出去,他会些相面之术和摸骨称斤两,但是每次给孩子勘验是否有变成神仙的资质,得收钱,而且不便宜,一枚雪花钱。
小镇百姓到底是穷习惯了的,便是突然有了银子的门户,能够想到要给家族子孙谋一条山上路的人家,也不会是那种不把钱当钱的人,有人砸锅卖铁,攒足一千两银子,有人跟靠着向贩卖祖传之物而骤然富贵的朋友借钱,好在有不少人选择观望,第一天带着钱去药铺的人,不算太多,杨老头说了一通云遮雾绕的神仙言语,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杨老头只是摇头,没看中任何一个人。
等到登门的人少了后,药铺又开始传出话,不收雪花钱了,只要在杨家铺子买包药,就成,大家都是街坊邻里的,一颗雪花钱确实贵了些。
如此一来,登门的人骤减。
杨家药铺是想钱想疯了吧。
然后不断有人反悔,去杨家铺子讨要那颗雪花钱,撒泼打滚,无所不用其极。
铺子在这件事上异常坚决,寸步不让,别说是一颗雪花钱,就是一颗铜钱都休想。天底下你情我愿的买卖,还有退钱的理由?真当杨家铺子是做善事的?
所有人都碰了壁,结果突然有天,一个与杨家铺子关系亲近的家伙,醉酒后,说自己靠着关系,要回了那颗神仙钱,而且杨家铺子自己人都说了,那个杨老头,其实就是生搬硬套一本破烂相术书籍的骗子,就连起先的风言风语,也是杨家铺子故意传出去的言语,为的就是给药铺挣钱。
炸窝了。
杨家铺子一夜之间,名声狼藉,杨氏子弟,个个过街老鼠似的,埋怨不已,要求杨氏家主,让那个没本事就敢装神弄鬼的老家伙,从药铺卷铺盖滚蛋。
杨氏家主磨破了嘴皮子,好不容易才安抚家族众人。
在那之后,药铺总算是清净了。
估计药铺和杨老头求着要给人摸骨看相,都没人乐意,不收钱都懒得搭理,除非给钱还差不多。
以至于药铺更换了两个店伙计,一个出身骑龙巷的窑工少女,一个来自桃叶巷的孩子,已经没有人在乎了。
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有缘之人,看大道。
一个消失了几年又出现了的小镇男人,那个看大门的郑大风,除了变成了个驼背,既没有带回个媳妇,也没从外乡带回些银钱,郑大风虽然不是店铺伙计,这段时间却经常端板凳坐在药铺大门口,不拦着谁,就是看热闹,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眼神贼兮兮的,一个劲往妇人胸脯、屁股上贴,愈发给小镇女子们瞧不起。
郑大风返回小镇后,除了看到这场闹剧,还看到了很多横财暴富的,通宵达旦,聚众赌博的一窝窝,天天厮混那几座新建青楼的,昂首挺胸进去,腿有些软地走出来,
还有兜里银子算是多到有些数不清了的,腰杆比当年的那棵老槐树还要硬,以往走在福禄街、桃叶巷都不敢喘大气的汉子和老光棍,都有胆儿开始跟那些管事喝酒,商量着有没有可能,买一两个模样周正的婢女丫鬟,最好是识得字、看得书的女子,更好,若是妙龄少女,那就最好了。以前做梦都不敢能在床铺上压着个身上带着书香的娘们,这辈子,才不算亏!以往一袋子铜钱就是大爷,现如今银子都是咱的孙子,钱什么的,就是个屁!
钱如流水,哗啦啦在不同的人手上流转。
人心一样。
入秋之后,郑大风有些忧愁。
晒着秋天的和煦日头,郑大风低头瞥了眼裤裆,更愁了,总觉得对不住自己这位小兄弟,难道真要从一位英俊潇洒的年轻光棍,变成老光棍?
没来由想到灰尘药铺外边街上,那个最后自称姓姜的女子,体重估计能有两个郑大风,郑大风打了个激灵,姑娘是好姑娘,可有些事情,真不是关了灯就可以对付过去的,那么大一只的姑娘,性情再好,再愿意做朋友,郑大风也宁愿亏待了小兄弟,也不能亏待自己!
在郑大风对为自己这种念头,而对那位姜姑娘满怀愧疚的时候,今天阮邛突然出现在药铺后院,杨老头今儿破天荒没有抽旱烟,在那儿晒太阳打盹,撑开眼皮子,瞥了眼阮邛,“稀客。”
阮邛拎了两壶酒,扬起手臂。
杨老头摇头笑道:“不好这一口。”
阮邛搬了条长凳坐在正屋对面,与杨老头隔着一座天井院子。
杨老头问道:“难得阮圣人心神不宁,怎么,担心阮秀?”
阮邛点了点头。
杨老头难得开玩笑,“收陈平安当女婿,就那么难吗?”
阮邛喝了口酒,“陈平安,人不差,我虽然不愿收他为弟子,却非不认可陈平安的人品,如果阮秀不是阮秀,换成是个寻常的闺女,就由着她去了。说不定……我还会经常跟这个女婿喝个小酒儿,想来不坏。而且还不用担心自己女儿受委屈,只有害怕自己女儿过于蛮横、女婿跑了的份。可我女儿,是秀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