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楼一楼,已经摆放了一排博古架,木色素雅,错落有致,格子多,宝贝少。
陈平安就想要从方寸物和咫尺物当中取出物件,装点门面,结果陈平安愣了一下,照理说陈平安这么多年远游,也算见识和经手过不少好东西了,可貌似除了陆台购自扶乩宗喊复杂无比复杂,说简单,也能相对简单,无非是务实在物,燕子衔泥,积少成多,务虚在人,在理,慢而无错,稳得住,往上走。
都需要陈平安多想,多学,多做。
崔诚突然说道:“崔明皇这个小子,不简单,你别小觑了。”
陈平安有些无言以对。
他有什么资格去“小觑”一位书院君子?
观湖书院那位贤人周矩的厉害,陈平安在梳水国山庄那边已经领教过。
而桐叶洲钟魁当年同样是书院君子。
崔明皇,被誉为“观湖小君”。
是宝瓶洲书院最出类拔萃的两位君子之一。
本该按照与那位既是大骊国师也是他师伯祖的约定,崔明皇会光明正大离开观湖书院,以书院君子的身份,出任大骊林鹿书院的副山主,而披云山这座书院的首任山主,本该是以黄庭国老侍郎身份现世的那条老蛟,再加上一位大骊本土硕儒,一正两副,三位山主,皆是过渡,等到林鹿书院获得七十二书院之一的头衔,程水东就会卸任山主一职,大骊老儒更无力也无心争抢,
崔明皇就会顺水推舟,成为下一任山主。
如此一来,观湖书院的面子,有了。实惠,自然仍是大半落在崔瀺手中,早就与之密谋的棋子崔明皇,得了梦寐以求的书院山主后,心满意足,毕竟这是天大的殊荣,几乎是读书人的极致了,何况崔明皇只要身在大骊龙泉,以崔瀺的算计能力,任你崔明皇还有更多的“志向高远”,多半也只能在崔瀺的眼皮子底下教书育人,乖乖当个教书匠。
只是后来形势变化莫测,许多走向,甚至出乎国师崔瀺的预料。
例如那座大骊仿造白玉京,差点沦为昙花一现的天下笑谈,先帝宋正醇更是身受重创,大骊铁骑提前南下,崔瀺在宝瓶洲中部的诸多谋划,也拉开序幕,观湖书院针锋相对,一鼓作气,派遣多位君子贤人,或是亲临各国皇宫,斥责人间君王,或是摆平各国乱局。
尤其是打醮山跨洲渡船在朱荧王朝境内的坠毁,北俱芦洲天君谢实的横空出世,向朱荧背后的观湖书院施压,不但惹来一洲修士的众怒,如此一来,观湖书院就跟大骊宋氏也算彻底撕破了脸皮,崔明皇就只能滞留于书院,无法出任林鹿书院的副山主。据说这位君子这些年在书斋内潜心学问,未有丝毫的虚度光阴,书院上下,对其赞誉有加。
陈平安有些奇怪。
这次练拳,老前辈似乎很不着急“教他做人”。
以往皆是直来直往,拳拳到肉,好像看着陈平安生不如死,就是老人最大的乐趣。
今天竟然是以闲聊作为开头,并且没少聊。
崔诚不是那种别扭的性情,虽然不太符合自己的脾气,可还是第二次主动提及了裴钱的习武一事,问道:“就这么想要给裴钱一段无忧无虑的岁月?”
委实是裴钱的资质太好,糟践了,太可惜。
陈平安犹豫了一下,“大人的某句无心之语,自己说过就忘了,可孩子说不定就会一直放在心头,更何况是前辈的有心之言。”
崔诚皱了皱眉头。
话里有话。
自然是埋怨他早先故意刺裴钱那句话。这不算什么。但是陈平安的态度,才值得玩味。
陈平安似乎在刻意回避裴钱的武道修行一事。说句好听的,是顺其自然,说句难听的,那就是好像担心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当然,崔诚熟悉陈平安的秉性,绝不是担心裴钱在武道上赶超他这个半吊子师父,反而是在担心什么,比如担心好事变成坏事。
崔诚不悦道:“有话直说,”
陈平安欲言又止。
崔诚呵呵笑道:“这会儿不说也行,我自有手段打得你主动开口。”
陈平安倒也硬气,“怎么个打法?若是前辈不顾境界悬殊,我可以现在就说。可如果前辈愿意同境切磋,等我输了再说。”
崔诚说道:“那你现在就可以说了。我这会儿一见你这副欠揍的模样,就手痒,多半管不住拳头的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