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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须要说,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想要独自在原野上生活,这怎么想都是不可能的。
在故事里,村庄之外的荒野上有狼,有野兽,有幽灵和妖怪,巨大的蜘蛛在黑暗中踩着树顶浮动行进,树精和夜鸟会掠走在黑夜误入森林的孩童,神秘的精怪传说如同一颗颗种子,在闲言碎语的土壤上生根发芽。
所以索尔和托里亚没有远离村庄。他们生活的土地被河水滋养得足够肥沃,遍布着成块的耕地和葡萄园,蒸汽机和工厂还没有侵入田间,到处都缺少人手。
他们去各个农庄里当雇工,靠着劳动来赚取工资,只不过他们的报酬很少是钱,大多数时候只是一些散落在田埂里的作物果实。
托里亚倒是很能接受这种情况,在他心中,现在的每一天已经够好,今后也只需要如此,便已经能够让他对明天心怀期待。
但索尔不这么想,相反,他在改变现状上表现得很积极。
他会冒着风险钻进隔壁村子里,在午后敲开村民的家门,谨慎地和主妇交换一些盐、鸡蛋和黄油,藏在篮子里带回来,藏在他们储藏东西的地洞里。
偶尔农民们会发善心,分给他们一点面粉和鸡蛋,索尔就会计划着该去哪里借炉子做一顿薄饼,仿佛不能好好利用就是一种浪费。
他还能从植物中分辨出香料,牛至、欧芹、罗勒、百里香和迷迭香,每次在森林里遇到时,他都会小心地采集上一些,晒干后磨成粉,分门别类地储存起来,在享用食物之前洒在上面。
“尝尝看,你看,只是加了一点点,但是香气会被激发出来,味道也会发生非常好的变化。”他兴致勃勃地和托里亚描述。
托里亚有时候很疑惑,明明他们共用同一条舌头,为什么索尔就能品尝出细微的味道变化,他只觉得吃下去都差不多。
“我觉得没有变化。”他诚实地说。
索尔并不气馁:
“那再试试这个,气味会明显一些。”
……托里亚疑惑地想,气味到底明显在哪里。
到了夏天,他们漫山遍野地捉野兔,采浆果,以及帮牧民放牧。连着五六个月的时间,他们都在山上餐风露宿,睡在羊群的肚皮底下。山坡上长满了蓝风铃草和紫色的毛地黄,他们带着羊从中间穿过,羊群像是河流一样在花海里流淌。
他们从山上往下望,磨坊淹没在深深浅浅的藤蔓和野草里,破了洞的风车翼片在风中飘动,仿佛舞女的裙子。
羊倌喜欢和他们讲故事,从羊倌的口中,他们搞清楚了磨坊废弃的原因。
很久很久以前,久到还能听到龙和吸血鬼出没的传说时,苍白之火的君王在英格兰的土地上崛起,掀起了席卷大陆的狂潮。他带来了征服世界的战争,也带来了工业的火焰,蒸汽机轰隆隆地响遍了整座大陆,一座座面粉厂很快取代了古老的风力磨坊。不需要像以往那样等待密斯托拉风,只要把麦子倒进机器的进口,那些机械怪物们就会不断吐出芬芳洁白的面粉,在蒸汽机的力量之下,人们很快就知道了他们应该选择哪一个。
越来越多的人们习惯了将麦子送去面粉厂,老磨坊主怒火滔天地在乡间奔走,努力想要改变人们的想法,然而他的抗争毫无效果,人们对机器有自己的看法。
“这怎么可能行得通呢!”羊倌叹息,“那些工厂和机器可是晶石圣母赐予我们的!”
他说的是谁都知晓的神话,工业是白焰权柄的体现,是祂使得人们发现了各种燃料,也是祂带来了蒸汽的时代,快四百年的时间里,火焰在铸炉里不分昼夜地燃烧,于是一座座工厂在市郊拔地而起,源源不断吞噬着鲜活的血肉,吐出一个个家庭破碎的残骸。
工厂主们宣称他们是白焰虔诚的信徒,只有心中藏着魔鬼的女工才会患病倒下,敲窗人叫不醒在疲惫中永远睡去的穷人,东区每天都有流浪汉消失在浓雾里,失业的工人们在街头游走,却没有人敢于将愤怒发泄在取代了他们的机器上。
老磨坊主显然也明白这点。他曾经是个虔诚的白焰信徒,即使磨坊关了门,他的家里依旧悬挂着白焰的神像,他却不再念诵白日之火的尊名。
那之后不久他便病了,等他死后,再也没有人会来磨坊,于是这座风车磨坊渐渐淹没在了野葡萄藤里。
听了这个故事后,托里亚便常常望着山下的磨坊发呆。
“你在想什么?”索尔问他。
托里亚的语气带着迷茫和犹豫:
“你觉得……这和白日之火有关吗?”
这个问题似乎不需要怀疑,在教堂神父的口中,人的一切幸福与痛苦都与神灵有关,向善的信徒能够得到幸福,向恶的不信者便会获得灾难,曾经凡人的善恶由神灵来判定,现在他们则说这是人的天性,天性中的善良与堕落,便是一切命运起伏的解释。
索尔沉默了一会,说:“我不知道。”
他问:“你在想什么?”